位居Cote d’Or中樞地帶，Beaune得天獨厚的氣候與土壤，與純樸農民對傳統的敬重，數世紀來一直是Burgundy酒的指標產區。

撰文、攝影／陳靜寬

從屋內望向庭院的古樹，我們透過這扇窗戶，分享了法國大文豪雨果當年靈感的視線。

勃艮地（Burgundy）這個地名，向來給人質樸中帶著神秘的印象。數百年來，它得天獨厚地產製出各種尊貴名酒，也有不少隱密低調、門禁森嚴的酒莊，一般人艮地不得其門而入。然而卻有一對夫妻，在這裡長年深耕，他們不僅讓更多人愛上勃艮地酒的繁複與精深，更體會出當地文化對土地與傳統的虔敬。更特別的是，他們的家，曾是法國文豪雨果棲居與寫作的房子…

Pigeonette塔樓，是給漂鳥與飛鴿暫棲息的角落。

最早聽朋友提起勃艮地有對傳奇夫妻，不但對當地文化如數家珍，更熟稔臥虎藏龍的各級酒莊版圖，我對Alain與Patricia，一直有種「仰之彌高」的想像。當我知道有許多以傳統為傲的百年酒莊，只願意由他們夫婦擔任對外窗口，並給他們完全的尊重和信任，對他們就更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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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in和Patircia—懷著對Burgundy地方文化的熱愛，這對夫妻數十年來逐門叩敲臥虎藏龍的個性酒莊，將襲上隱士色彩的好酒製造者，帶向他們從未想像過的寬廣世界。

我們展開了書信聯繫。當時，他們正計畫在Savigny les Beaune購置一座約有三百年歷史的宅院，作為住家與推廣勃艮地文化的據點，新家落成後想邀我去作客。動身前夕我才從他們的信裡得知，這是法國文豪雨果（Victor Hugo）曾經居住與寫作的房子。知道自己即將拜訪的家，曾有過《巴黎聖母院》（Notre Dame de Paris）、《孤星淚》（Les Misérables）作者行走的身影，心中就更充滿期待了！

中世紀留存至今的古老院落，在夫妻倆的熱情與耐心中，一吋一吋修復出昔日風采，成為令人驚嘆的家、辦公室與美麗的文物典藏館。

好奇中懷著更多興奮，我終於見到這對傳奇夫妻本人。健談風趣的Alain，老家世世代代都是勃艮地人，他在巴黎求學，而後經商有成，決定返回位在勃艮地心臟地區的古城Beaune，就此奉獻給地方好酒與文化的推廣。當時任職跨國企業的太太Patricia（三十年前，她還因此來過台灣），隨夫展開全新鄉間生活，自此愛上勃艮地的寧靜與迷人。我和Patricia一見如故，她的美麗中蘊藏著熱情，還有時間與歷練所沉澱的智慧。

三隻俄羅斯犬Vako、Bolkhin、Czarov，「牠們是驍勇與忠誠個性的完美結合，非常懂事合群。」Alain說。

沿著Route des Grands Crus前往他們的家，他們告訴我，這條筆直的公路，貫穿勃艮地Cote d’Or五十公里谷地，也是連結各主要葡萄產區的交通動脈。Beaune地質複雜多變，相鄰產區，就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水文土壤，種植出來的葡萄，個性更截然有別！我心想，光是深入品酒這門深奧學問，就已經夠不簡單了，如此複雜的分區和分級制度，加上許多酒莊主人以「硬漢」性格聞名，真好奇他們夫婦當初怎樣一家家沿路去敲門「搏感情」？

Patricia告訴我，Beaune是個充滿美好事物的地方，永遠也發掘不完。這是夫妻倆工作與生活結合多年最大的心得。所有深情體會，都寫在他們居家空間的層次與態度裡。

「你要有熱情，其次，你要有耐心。」Alain笑著回答我，瞭解酒，瞭解土地，和瞭解人，都是一樣的，一定要投入時間觀察、尊重、和等待，而這也是當地數百年來對待葡萄的方式。直到今天，他們依然遵照古老傳統來耕作，敬重自然與天時，他們認為，葡萄是更崇高的力量所栽種的，人的手，只是協助上帝在每顆葡萄留下祂的指紋。

「從老事物當中，總能找到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和發現不完的好東西。當對方發現我們對傳統懷著一樣的尊敬，就願意和你分享信念和友誼。」隨著時間和人脈，Alain夫婦不斷延伸、深入各產區的歷史、特性與釀製熟成內涵，現在，他們甚至能為你找出遠溯至18世紀指定年份的傳奇Vintage！

「很多酒莊主人到今天，還沿用Ouvree這個單位來計算面積。」Patricia告訴我，這是古法語，意思就是「一個農夫在一天內耕作得完的土地」。聽完，我似乎更明白為什麼此地能產出世紀等級好酒，而這對夫妻又如何贏得無數釀酒人的信任了。Alain卻打趣說，拜訪酒莊的要領之一，和郵差做的事差不多，往往都要先和大門口的狗「打好關係」！

Alain在地方上是出了名的愛狗人士，除了擔任賽狗協會主席與評審長，也與各村鎮品酒協會淵源深厚。他們家中飼養了三頭曾在大賽中奪冠的俄羅斯牧犬，冠軍犬加好酒，成為Alain與酒莊主人滔滔不絕的話題材料。Patricia告訴我，Alain非常珍惜每位鄉親。「他真心深愛這個地方，這些年來，我也體會到所謂的勃艮地傳統，就是這裡的日常生活。耕作、收成、慶典、各種地方協會的活動…都是一兩百年流傳到今天的生活方式。」

穿過寧靜的古城巷道，我們終於來到傳說中的房子——雨果生前曾在此沉思與寫作、現在是Alain夫婦與孩子、親友、甚至來自全球的愛酒人士一同分享感動的地方！猶如城堡入口般的大門，就已令我印象深刻。Alain注意到我的神情，開心地笑說：「當初我也是這樣，看著木門慢慢打開，第一次看到整個宅院，心裡響起『芝麻開門』，覺得這裡就像巨大的故事屋！」

這個家，是由不同建築風格的數間屋子組成，從希臘、古典到殖民地風格，都被悉心地保留當初的原貌。當初夫妻倆發現這裡，它已被荒置很長一段時間，裡外佈滿藤蔓與裂紋。「我們很心疼這麼美的屋子，卻一直沒有人眷顧整理。」他們隨即購下整座宅院，且出於對歷史傳統的熱愛，決定在建築專家指導下，親自進行老屋的再生工程。Alain說：「把一切敲掉很容易，但很多東西，一敲，就永遠消失了，好像從不曾存在過那樣，我們很不捨。」

從一樓辦公室，就能體會到Alain所說的「不捨」。這裡完整保留當年火山岩砌建的穹形拱頂與牆面，夫妻倆費心打聽，不惜工本從遠地運來相同石材，依老工法一吋吋修復。如今隨著燭光映照，一支支美酒正在這裡安詳沉睡，時間，似乎也靜止了。「想不想參觀酒窖？」Alain和Patricia帶著我來到酒窖入口，牆上，還特地留著當年升降木門的轆轤。「旁邊這座房子，當年拿破崙戰爭時還有騎兵隊駐紮於此，現在停車的地方，就是以前的馬廏！」

步下酒窖，再度看到夫妻倆的用心，石牆上當年插置火把的架子，換上了擬仿火把意象的燈，靜靜照著通往美酒正在沉睡的深處。「不用任何設備，這裡就能四季保持恆濕恆溫。我們不懂科學原理，只知道完全遵從細節，大自然就會接手其他的一切！」

步出酒窖，我們來到花園後方的屋子。從屋裡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望向參天老樹和大門旁讓候鳥棲息的塔樓，原來，這就是雨果寫作的地方！「當時這裡的主人是位雕塑家，和雨果是至交。雨果夏天會來這裡寫作，把作品給雕塑家看，雕塑家還因此得到靈感，再把新作品獻給雨果喔！」聽完Alain的介紹，我瞬間感覺到，自己和法國大文豪第一次這麼靠近哩！

已過晚上8點，夜色卻尚未降臨。我們步上二樓，參觀這個家的主要起居空間。這一刻，我真的驚嘆了。這是個忠實保留深刻時間印記的家：從座椅、地毯、燭台到餐具，無不是夫妻倆費心為這間老房子巧搭的結晶。我撫觸著顯現了獨特紋路的壁爐，Alain告訴我，很多人不知道Beaune也是大理石的著名產地，這座壁爐，是忠實還原古屋風格，以整塊大理石完整雕製的，完全未經拼接。

我看著一幅幅油畫、素描，看著落款署上18、19世紀年代，竟有一種進入時光隧道的錯覺。Patricia指著一幅畫作說：「這幅竇加（Edgar Degas）舞蹈系列習作素描真跡，去年有日本的客人來，一眼看出這幅畫價值不菲，開了個很驚人的價格希望Alain割愛，他說什麼就是捨不得！」Alain笑著解釋，他覺得自己是個守護者，有太多重要的東西，如果沒人守護，也許就消失了，就像這房子。他覺得他們夫妻，只是出於純粹熱情，想重建曾有過的時間場景，他們願意用一生耐心，再次找回它原有的生命。

從Alain手中接下他們為我準備的禮物，打開一看，是一本書，裡面有著精緻豐富的古藝術介紹。驚喜翻閱著這本書，也回想下午在葡萄園間，我問他們為什麼如此瞭解勃艮地，答案，其實也無比動人地寫在這裡。每扇門、每座牆、土壤裡、地窖中、甚至酒莊主人一開始防衛的姿態背後，所有美好事物，都潛藏在裡頭。唯有願意觀察、感受與等待，懷著耐心和尊重，時間，就會對我們說話，一切奧秘，就會向我們開啟…。

"Everything has different timeline of aging, either vintage or a person, developing its sophisticated presence full of character and individuality."

"It takes time to feel, wait and observe. It’s not how we become eligible to a job, but how we become humble in front of grace beneath what you’ve s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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