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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旻瑞/追溯寂寞(我並不相信每件事都能有個源頭)

〔鍾旻瑞/自由副刊〕我最早的記憶介於兩、三歲之間,家裡是台北典型的雙薪家庭,父母工作非常忙碌,因此我和姊姊在幼稚園前都有被託付給保姆照顧的經驗,姊姊的命運較為多舛,前後遭遇幾個保姆都不適任,其中一對夫妻,在未告知我父母的情況下,讓姊姊與他們家庭一起茹素;另外一人則是在她不聽話時,會拿著縫衣針威嚇她。此事被發現,是因為姊姊回家後,媽媽在她身邊補衣服,一拿起針,年幼的姊姊就一臉懼怕,媽媽才心生懷疑。

過去錯誤的決定讓小孩受到傷害,爸媽記得很深很牢,每次聊起這些,他們總對我說:「你真算是沒什麼吃過苦的。」我與姊姊相差六歲,到我的時候,他們已記取教訓,小心翼翼地挑選保姆。我的保姆是爸爸的朋友——一位鬈短髮的爽朗太太,非常懂得如何與小孩相處,一家大小也都待我極好,我因此度過了愉快的童年時光。

保姆家裡溝通用台語,據我爸媽說,我小時候台語能力對答如流,而如今我連講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有問題,想吃檨仔(芒果)卻說成菁仔(檳榔),有好幾次因為台語太破而出糗的經驗。我不太了解語言學習如何發展的,但曾經掌握的能力,竟然可以像掉錢包雨傘那樣丟得一乾二淨,令我感覺非常不踏實。

當時爸媽正經歷一段咬牙苦撐的時期,工作實在太忙,完全無暇照顧我,只有週末才會把我接回家。在保姆家過得快樂當然是件好事,但我年紀太小,竟漸漸有點錯亂,搞不清哪裡才是真正的家。像是小鳥會認第一眼所見生物,我大概也認了相處時間最長的人為媽媽。

每週回到家的當晚,我總是輾轉難眠,吵著要找保姆。保姆的丈夫姓高,因此我們家暱稱保姆為高媽咪,我叫著叫著常常就省略了姓,變成媽咪。媽媽就在身邊,我卻邊哭邊委屈地問:「媽咪在哪裡?」我爸在我身邊拍著我,編出「在家看電視啊」、「在整理房間啊」等答案來回應我重複又重複的問題。我是長大時回想才發現,每當我因想念保姆而哭鬧,安撫我的是爸爸,而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媽媽,總是背對我們。

長大後教媽媽用臉書,她只瀏覽,不發表。有次我問她到底看些什麼,她秀給我一個專頁,是個台灣女生嫁給外國人,生了混血兒的網路日誌。我問,「你都看可愛小孩嗎?」她說,「我只是羨慕她有這麼多時間可以陪小孩,我覺得自己錯過好多。」我沒回話,接著才想到,小時候我分不清自己的媽媽是誰,她背對著我,也許正承受錐心寂寞。

上了幼稚園後,我便離開了保姆家,但往後許多年都有所聯絡。最初幾年他們夫妻倆來拜訪我們家時,總會固定帶上禮物給我,那是我全心著迷的寶可夢模型(當時尚稱做神奇寶貝)。保姆買了一張包含初代共一百五十一隻的海報,每次來到我們家,便陪我一隻隻排列在海報上,再將缺漏的慢慢補齊,我也真的蒐集到了全套。

當時週六還要上半天班,幼稚園讓我們週六可以帶玩具去玩,我挑了幾隻得意收藏去炫耀。班上一個小霸王和我是朋友,他看了我帶去的模型,佯裝提議,但語氣非常強硬地要和我交換玩具。我萬分不願意,但個性太軟弱,只好點頭答應。中午媽媽來接我回家,整路上我都不說話。媽媽追問,我終於憋不住,哇哇大哭起來。正好此時小霸王的媽媽牽著他經過,他看見我在哭,發現大事不妙,也哭了起來。這就是我第一次的霸凌經驗,最終雖然有將模型要回,至今我仍深深記得,那因害怕被逼著點頭的屈辱感。

蒐集模型,聽起來是相當男孩子氣的興趣,其實爸媽給我挑選玩具,沒怎麼在管性別氣質,我就是那種常被拿來當做例子,非典型中的典型:玩著芭比長大的男孩。

我的芭比是姊姊給我的,共有三隻,其中一男一女便是芭比和肯尼。而剩下那位女孩,我不確定她是其他角色或是盜版,但她長得和經典款的芭比不太一樣,童年的我以貌取人,理所當然地將她視為三人關係中的配角。

沒有著迷於幫他們換衣服,我的玩法是拿著他們當演員,把所看的卡通或電影劇情再演繹一次,並加上自己加油添醋的劇情。有陣子我看《幽遊白書》,便將他們當成幻海和戶愚呂,彼此決鬥、戀愛,而配角則是天下第一武鬥大會的裁判小姐。媽媽看我玩,問我,「為什麼他們都要劈腿?」我只能說,練功練腿當然要踢上天。

後來那位配角小姐或許是劈太多腿,其中一隻腳鬆脫了,裝也裝不回去,我就索性讓她如此,但她有了新的戲路。過不久我迷上異形系列,他們三個必須日夜躲避怪物攻擊,斷了一隻腳的小姐,就成為了恐怖片裡的用過即丟的免洗人物,她總是必須第一個遇害,大難不死後,拖著重傷的身體,警告主角危險將至,接著倒在兩人面前。

玩芭比只有家人知道,我沒有因這件事在外給別人笑過。長大聽了許多他人的悲傷故事:被貼上標籤、被劃出一條線隔絕在外、被暴力對待……我才明白成長過程,我還真如爸媽所說的沒吃過什麼苦。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笑不出來」的情緒,是我穿著姊姊一件粉紅色的舊上衣,和媽媽去逛家附近的雜貨店,老闆娘認得我們,看見我的衣服,開玩笑說:「弟弟穿得真秀氣喔。」秀氣兩字我還不認得意思,但聽那語氣,年幼如我也感到受辱,審美觀念因自我保護而覺醒,自此之後堅持自己挑選衣服。

與朋友分享我曾擁有過芭比,他回說,從小就愛想故事,難怪你長大後會開始創作,我愣了一下,要這樣追溯也不是不可,但我並不相信每件事都能有個源頭。關於追溯,我還有其他經驗。

幾年前終於與媽媽坦承巨大祕密,事前做再多準備,都擋不住一句最傷人回應,「我是不是做錯什麼?」被當成一個錯誤,讓媽媽必須自我檢討。我理智上清楚明白,絕對沒錯、當然沒錯,並試著說服。但還是忍不住想像,她若要回頭追溯起來,究竟會得到什麼答案?芭比也會一起算入嗎?此前我有部分人生都瞞著她,只怕她對往日一切都有了懷疑,某一刻會對我感到極為陌生。想著想著,想到媽媽背對我,也就忍不住哭了。我曾不認識她,她曾不認識我,錐心寂寞,我們都有過。(郭鑒予。www.facebook.com/chienyu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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