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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王丹專欄】然後

2021/12/05 05:30

◎王丹

◎王丹

很多事情,其實已經不記得之前,只記得然後了。也許曾經有過溫潤的時光,在目光躲避又暗自窺視的反覆試探下緩緩流過;也許在那座簡樸但乾淨的民宿背後的山坡上,有一些承諾隨風聲呼嘯而過,在秋天悄悄離開的日子裡,內心一片明亮地面對未來;也許每一個普通的夜晚,翻身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曾經像捧著易碎的琉璃一般,珍惜著青春的每時每刻。可是這麼多的也許,讓記憶變得如此模糊,所以我們都不太記得發生過的很多細節了,一切都是也許。

然後呢,然後我們分別回到自己的世界,恍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雖然行李箱明明就在門口。可是怎麼可能真的忘記呢。然後我們面對的,是漫長的努力淡漠過去的過程。那才真的是生命中最深刻的掙扎:你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天上的雲在地板上投下的圖象跟幾年前一模一樣;後院盛開的月季似乎從未衰敗過;而書房中的寧靜畫卷般攤開。這一切本來都應當讓你靜靜地重新開始,然後不經意間,你的內心就被深深地刺痛了。有一些淺淺深深的漣漪散開在空氣中,有一種風的味道阻擋不住,有一些對話浮現出來。不知道為什麼,你在進入房間之前無法挪動腳步,因為有一些回憶橫擋在進入過去的門前。

你會猜測對方是否也已經回到過去,你會猜測那一切整齊排列的白天與黑夜是否留在對方的記憶中,你會想起一些你明明知道不應當想起的美好,而且,當你換上輕便的居家服飾的時候,你還會想起這是幾天前的某種儀式。然後,真正的考驗就來了。說好的就此別過,說好的不再糾結,說好的一切僅僅是青峰間的浮雲,說好的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說好的一切我們都沒有忘記。但當我們真的要如此規畫的時候,說好的這些,竟然就跟沒有說過一樣。然後,沏一壺茶,也會在慢慢舒展開的茶葉上看到一張臉,眼睛移開,那張臉依舊清晰;翻開出門前合上的一本書,原本決心一字一句反覆咀嚼的那些段落,就鋪開在書桌上,可是每一個字都無法辨識,更不用說文字表達的思想。然後,不需要任何音樂也不需要蠟燭的氣味,你就會陷入無所事事的狀態,懶散地攤開四肢,目光漫漶,只看到窗外白樺樹稀疏的枝葉。

從夏天回來,然後就是冬天了,時間竟然就這樣流水一般靜靜滑走。連過渡性的秋天都沒有,我們直接從之前來到了然後。生活還在繼續,但是總是磕磕絆絆。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但心中總是覺得缺了一塊,或者,是多了一些什麼。我們慢慢地試圖恢復過去的日常作息,然後就發現真的沒有辦法。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再回到之前,但還是往往會花一整個下午讓自己的頭腦空白,就那麼呆呆地坐在房間裡看窗外的天空。你會時不時地感覺正在拉住一雙手,連溫度都一樣溫柔;你會時不時地感覺一面面的旗幟依舊在風中招展,呼啦啦的聲音還是一樣地攪動我們的世界。你會一個人走到街頭的長椅上坐下,明明一個人,肩頭卻似乎有一點點重量。這樣的感受其實並不美好,但這種並不美好的體驗,我們依然無法,也不願意輕易放棄。

感覺所有的之前都是一種鋪墊,那些青澀的碰觸都是為了迎接然後所做的預習。如果我們真的能從年輕的生命中學習到一些經驗,也一定是在然後的境界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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