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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徹俐/ 借問眾神明 - 2之2

2021/01/12 05:30

圖◎吳怡欣

◎林徹俐 圖◎吳怡欣

那些出借的東西,當然從未回到家裡。而我害怕的是,那個感情會不會也是借走而不會歸還的。那些往來的人像求神一般,要求父親無私、無條件且必要的付出。A夫婦在身體出狀況後,又要求父親讓他們重回問神隊伍。我的父母親並不是神,又為何要如此大愛?

自小,我們極少問神,大多是在出遊與考試前,讓神加持或庇佑一下,或少數遇見難以解釋的現象時,請神幫忙驅除。大多時間我們在服務這些問神的人,切水果、倒茶水,協助找小袋子裝符,幫忙跑腿到佛廳過香爐。偶爾有煩惱我也曾想問神,但我害怕成為問神隊伍口中被討論的八卦,也覺得時間一直在往前,沒有什麼過不去,生活裡總是會重來的錯誤與苦痛,還不是都過來了,想起來還能笑憶過往。

成長之後,我多次試圖想避開眾人的目光,僅僅我和神的對談,我想問祂,為何祂所謂的「關」這麼多。總在略施小惡,甚至老是施放大惡的人,他們沒有更善良,卻總是過得比我們更好。然後又用某一種像寄生的方式,從我的家、我的父母身上,竊取走一些什麼。

那個傍晚,就在曾有神降臨,眾人問神的客廳,成了談判場所,母親正經歷著也許是逐漸老去日子裡的最大失落。母親因為保單的金錢糾紛必須與對方說清楚,或許對方認定了母親的善良,念及了彼此之間僅剩餘的血脈關係,絕對不會走向法律途徑,所以氣勢高張說著各種沒有證據能證實的解釋,對方並沒有道歉,應該說連歉意都沒有,好像這些欺詐是理所當然的,這場談判傷心的只有母親,她說:「我們就到此為止。」那最後的四個字,涵蓋太多情緒蔓延在這個失去神聖性的客廳裡,切斷了情感與愛,彼此往後就是什麼都不是的陌生人了。這些惡者擁有一種既得利益者的高傲與爽感,反正想要的得到手了,好像也拿他們沒辦法。為了要合理化自己,對方用哭腔先四處扮演被害者,用著一向擅長的虛假言語,像蒲公英飛散那樣將扭曲的真相散播到更多的遠方。

這些日常之惡的戰爭,父親或母親因為不願說得太多,總讓別人在言語上占盡優勢。同時大多數的人,都努力想維持虛偽的和平,沒有人會願意選擇其中一方,母親的談判戰爭,除了自己的丈夫與孩子,沒有任何一個別人站在她這邊,有人對母親說:「對方也曾經在妳困難時,想要幫助妳,那時也是真心的。」所以此次彼此應該互不相欠。回頭又同時向對方說:「你真傻,跑去談判,她那些女兒個個精明。」可是誰能明白,母親失去的不僅是金錢、信任,更多的是情感的失望。這是彷如失去神性的日常,而神就會不會就在上方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我想問神,祂究竟在不在這裡,為何讓我們的日子如此失落。

神曾對我說,當我在寫作上無法書寫時,可以問祂,祂會教我的。不過形而上、無所不在的神,會發現我正在我的書寫中質疑祂嗎?隨著我的成長,人性顯得更為複雜,我再也無法輕易地相信,深怕主動的善意背後,會不會隱藏著目的,人的善良好像一直被消費。他們甚至不會說「謝謝你們的犧牲」、「抱歉這樣傷害你們」,偶爾在路上遇見了,會愛理不理地以高姿態眼光看著你,宣揚勝利。

總覺得家裡愈來愈不潔淨,屋內屋外都是,偶爾我會聽見不知何來的聲音,或在深夜走進黑暗客廳時,彷彿看見了一些陰影,我將從保生大帝那求來的淨符燃燒後,搭配雙色米,撒在家門口與窗戶邊,想請神來驅除這些不潔,設下結界。多麼希望這些鬼魅像兒時看的林正英扮道士的鬼片,一碰觸這些符和米就會彷彿觸電般受傷,然後再也靠近不了我的家。

每一次神的祭典,父母親依然用心籌辦,用著他們虔誠無比的心,但我總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單純地享受這些祭典。看著陌生人來來去去,我不知道下一組留下來的又會是誰,熱鬧陣頭表演後留下一堆菸蒂檳榔渣在角落,垃圾需要分類,他們卻永遠混雜在一起。

過去當然不是這樣的。兒時每逢神明生日,家裡從早忙到晚,小學時母親還一度忘記去接我放學,等不到母親時,我會走好長的路回家,或是偶爾問神隊伍裡誰熟悉的身影出現,也可能是與父親母親有著某一部分相似臉龐的人,知道家裡正忙,會順路在接孩子時,來把我接回家。甚至某一年,陌生的家長看我在夏日裡走成關公臉,在我多次拒絕下,仍好意地送我回家,在說過謝謝之後,便走了,那真的只是一種純粹的善意與幫忙。

放學回家後,賀神的露天電影布幕已經搭好,往往騎車時要低頭穿過布幕下進家門,好像在神之前必須虔誠低頭。過去的露天電影是用很大的膠卷掛在大又重的機器上,在人聲背景裡發出緩緩的聲音運轉著,機器前一個孔洞射出筆直的光,在很大的布幕上投射出電影。

賀神祝壽的露天電影,往往開頭都是八仙過海,像平劇那樣,是人穿戴扮演,八仙過海後才是真的要放的電影,記得看過好幾次林小樓演的桃太郎。很喜歡搬著板凳背對神明,視線直直盯著大銀幕電影的童年,偶爾要轉移注意力去打蚊子,也有時是一邊吃冰枝或捧著飯碗,也可能是綠豆甜湯。那些時光如同那個在機器的光旁,偶爾會跟我聊起電影的放映師傅正靜靜抽一根菸,視線望著遠方布幕中播映的電影,一旁膠卷正緩緩轉動著,畫面那樣安靜而美,如同記憶裡與神有關的童年。

忘記有幾年沒回家參加神明生日,不知道現在一切都簡化了,神明不用回麻豆原生的廟去過爐,露天電影變成DVD播放器和投影機,那播放師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叔,他不懂電影,八仙過海祝壽片段是布袋戲版,除了成堆的金紙和依然可愛的麵龜,總覺得心裡某個記憶在失落,時間走過後,日子裡好像愈來愈感受不到神在的美好。

那時沒有誰會因為擲筊平手,而和小孩子爭奪麵龜,當然也沒有誰計較著為神付出的多寡,在祭神結束後,大家仍可以在收拾過後,將神請上佛廳去,坐下來一起吃一碗滷麵,說今晚神預言了年運不好,會有天災,大家務必小心,然後當年的人留下一些祭品說:「我們吃不了那麼多,留給你們吃,拜過神的吃了保平安」,也會聊聊今晚的電影選片選得真好。結束後,大家都回歸日常,沒有誰留在客廳裡,也沒有混雜的垃圾堆。

每回進行著早晚奉茶給神的儀式時,我總以「各位眾神明」做為開頭,依序念過每個神明之名,不像大多數人一樣,祈求百萬大富貴,或是成為什麼上流職位,只要家裡的日子可以安定就好,同時埋怨神為何總是降臨苦難,請神驅一驅鬼魅,有形的無形的都要。希望好人就有好保庇,一切順順勢勢。

父親不曾親睹神,卻張開自己的軀體讓眾人目睹神在,在感受不到神,孤獨地生存著時,父親始終信仰:「好人就有好保庇」,而我在問神人潮散去的夜晚,燃起一張又一張的淨符,驅盡心中的雜念,照亮所有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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