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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黃信恩/緬甸十月

2019/10/01 05:30

伊洛瓦底江邊盛放的甜根子,是十月緬甸的限定風情。

文.攝影◎黃信恩

老佛塔、牛車、淳樸農民,交織蒲甘最美的畫面。

十月,對緬甸來說,有那麼一點尷尬。

金色佛塔、塞車、英殖民建築是仰光的元素。

We don’t have spring in Burma. We think in terms of the cool season, the hot season and the dry season. So we hope for is not spring.(緬甸無春天。我們想的時令是涼季、熱季與乾季。因此不用期待春天。)

緬甸常在運載的事上顯現極限。

2012年緬甸國會補選前,翁山蘇姬在記者會上說了這段話。

開始對緬甸氣候認真,是因訂了一張國慶連假的機票。訂完才想起:這時節適合去嗎?

玉石、販毒、軍政府、內戰、羅興亞人(Rohingya)、農村,關於緬甸的印象,電影新聞告訴我的多是這些。真正有了衝動赴緬是蒲甘(Bagan)。一生必去、世界絕景,朋友旅後都如此向我形容。

我查找資訊,旱、雨皆有文載,有些甚至不歸類十月的季別。一季之尾,一季之首,十月就這樣曖昧地介乎乾濕之間。

啟程日漸近,雷電與落雨顯示在未來七天的預報中。當地新聞報導,連日暴雨,緬北實皆地區汪洋一片,土石流淹覆路面,汽油桶、竹竿、禽籠、寶特瓶隨黃濁的洪水浮沉,學童赤足涉水,雷擊時有所聞。

緬甸華僑告訴我,大雨復以排水系統欠善,逢雨必淹是雨季的日常。

幾日後,班機降抵仰光機場,雨如預期下著。在機場外圍搭上37路公車,乘客沿路上下,僧侶著紅袈裟坐前座,男圍longyi,女圍tamane,足踩人字拖,雙頰塗thanakha(黃香楝粉)。眼前的多數穿扮讓我恍惚,這男女皆裙的國度,布色有簡有繁,有時男子搭件白襯衫,有時女子像電影《以愛之名:翁山蘇姬》裡的楊紫瓊,時光倒轉,公車載著滿滿傳統,開往現代化的城。

五十分鐘後,一男子拍了我的肩,告訴我翁山市場到了,這裡可以步行到我要去的蘇雷佛塔。

我不認識他,車上唯一交談過的對象是司機,他應是聽見我們的對話,在最關鍵的一刻,提醒我下車。

落地首日迎來的就是一樁善意。初次的仰光印象是塞車。立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視角往街巷延伸,戶戶有只小耳朵天線,盤繞的電纜線從此戶掛到對岸彼戶;小食攤簡單帆布搭棚,推個車,挑支擔,矮桌小凳沿巷弄排開,涼拌、湯麵、薄餅、甘蔗汁,三五赤足小沙彌不時沿路化緣;大路邊玻璃商廈剛落成,肯德基紅得亮眼,倏忽,一班印有漢字「甘川」與韓文的公車掠過,那身影讓我錯亂:這不是釜山的公車嗎?

仔細看,日本、中國的二手車也在街上跑。右駕之車駛於左駕之路,緬文叢裡混生著韓文中文日文,川流出一個二手的東北亞。

我來到火車站寄存行李,卻遍尋不著置物櫃。路邊見一商家,婦人理著雜貨,索性問她能否寄物。她只問幾點回來,就微笑點頭。我掏出幾張緬幣當小費,她拒收。怎能無償寄存呢?我買了一袋零嘴做為回報。

走進車站,月台邊停了一輛二手日本電車,車頭寫著「JR松阪鳥羽」。車內悶熱,散置零星菜籃、塑膠椅。我與人群並肩擠坐。

不久,車緩緩啟動,不時有人跳上車。女孩提籐簍從前方來,男子端鐵盤從後方去,水煮玉米、滷肉串、炸咖哩餃、礦泉水,吆喝聲非常亮。電車將環駛仰光一圈,原汁原味,悠悠三小時。

因時間有限,我只體驗一站便折返。不久來到市政廳前,這裡有個廣場,可以觀賞英殖民時留下的建物:高等法院。赭紅樓身間以鵝黃線條,圓頂塔樓上有面羅馬鐘,我不禁拿起相機。或許是這個動作,一女孩戴笠帽,手持數串明信片向我走來。

一串十張,緬幣兩千(約台幣四十二元)。說實在不貴,質地也好,我買了一串。

「You buy I happy」,她用一種發自內心、燦爛的笑,鏗鏘向我說了這四個英文單字。

女孩走後,一老男人趨前,拿著同款明信片,一串一千。啊,我怎麼買貴了,但也是自己願意成交的。為了一種平衡心態,又買了一組另款明信片。

雨季似乎非整天下雨。午後吃完撣邦麵,陽光露臉了,轉為多雲時晴,但稍縱即逝。一小時後雲層再次遮天,灰色籠罩,景物失了光澤,有層陳舊的膜。

我趕往知名景點:大金塔。據說塔身貼滿純金箔,共用七千公斤黃金。但抵達時,金塔已不金了。我有些失落,畢竟遠道而來,總想捕捉一張藍天下發光的金塔。

這天適逢點燈節,信徒大量湧入。天一暗,萬盞燭火,梵唱繚繞,似乎有場慶典即將登場。但我沒時間多留,僱了計程車,取回行李便直奔客運站。

因假期有限,加上旅遊事上總貪心地想多踏足一些點,於是緬甸首夜就在空調強的巴士上度過。

或許是累了,上車不久便墜進夢鄉。當我醒來,天光微亮,雲朵滲紅,公路日出正上演――荒疏的平原上有層薄霧,白色牛隻拖著木輪車,工人在路旁跳上超載的皮卡車。緩慢,靜謐,晨曦顯得復古,一切有種延時的調性。

不久,建物開始出現。清晨六點五十分,歷經九時二十分,終於抵達瓦城:曼德勒(Mandalay)。

我永遠記得那一幕:下車,司機蜂擁而上,「Taxi!Taxi!」竭力式的叫喊,一聲要蓋過另一聲。我自然很快被司機包圍,其中一人自動提起我的行李,開價七千緬幣。

我心底知道高於行情,此刻卻不想議價。

趙德胤導演的電影《冰毒》有一幕,主角王興洪在緬甸某個客運站守候抵達的巴士。他抵押了牛,換來摩托車,並以此載客營生,旅客一下車便趨前,卻往往失利。

而眼前的司機在車站守候多久?他不諳英語,我只能以王興洪的身世想像他的人生。不同的是,他的載運工具是汽車,一輛日本淘汰的二手車,上頭還有千葉縣的字樣。

大約十多分鐘,車抵飯店。員工得知我搭夜車,讓我提前入住。說也奇怪,雲雨在此消失了,烈日高掛,晴空萬里。

我盥洗一番,開冷氣補眠。幾分鐘後,冷氣突然停止運轉。

停電了!這一停是半小時。汗開始冒出。我起初相當不習慣飯店停電,要到後來歷經幾次住宿,才漸漸習慣,一種緬甸的日常。

再次醒來已近正午。我參訪了皇城與曼德勒山下的佛塔僧院。群塔數大排列,一種等齊的複製,在熾日下發亮,自成美學。不過參觀起來卻是痛苦,因入寺必須赤足,地板灼燙,於是拎鞋,用最小的趾尖面躡足行走。

或許是節慶,那天附近聚集不少攤商,印象深刻的是圓棚裡,鐵線綁起八台玩具吉普車,吊在棚內鋼環。老闆徒手轉撥繩索,玩具車隨他興致快轉或慢轉,孩子坐其上,吃零嘴笑開懷,一種人力旋轉木馬的歡樂吧。

在曼德勒的街道穿梭,特別容易感知到緬甸載運裡,所謂「crazy load」(瘋狂負載)。雙條車車裡、車後,甚至車頂全坐滿人;有時車頂不載人而載農作;有時人被逐往車頂坐,車內載牲畜;一簍簍,一捆捆,竹編籐籠麻布袋,堆出一片片車頂風景。

晃了一個下午,我便前往CNN評選必去的烏本橋賞日落。原以為今天是一日的豔陽高照,但抵達時雲層積厚,不久雷聲四起,大雨滂沱,雨季的屬性最終還是向我伸張而來,所幸急來急去,入夜就停了。

在曼德勒待了兩天,我終於前往蒲甘――那座心之所繫、《lonely planet》封面上有著熱氣球與佛塔的古老平原。

抵達旅店時,我向店員預約明日熱氣球。他頓了一晌,皺眉說no,熱氣球雨季不升空。我聽了心都涼了,但沒有太難過,因心裡也已預想,雨季裡的種種不便。

隔日天未亮,我牽了預約的e-bike。黑暗行路裡,一點都不孤單,遊客時而可見,抵達推薦賞日的佛塔時,塔階已擠滿人。

車位出乎預料地難找,一排挨一排,滿而擠,全是e-bike。若不記清方位與特徵,很可能復尋不著。

我停妥車,一女孩年約十一、二歲,趨前向我推銷明信片。我搖手說不,趕著登塔。

天漸亮,雲朵更見層次,但旭日呢?當人群收起腳架,散去,下塔,我知道旭日早已在雲幕後東昇。我只能輕歎:緬甸十月,與日相涉的,都在雲雨間滅失了。

當我失落地準備離去,遠方隱約出現朵朵圓物。定睛看,是熱氣球!在佛塔山巒間冉冉升空。

一失一得,就以熱氣球填補日出的空缺吧。

下塔後,明信片女孩又來。我不喜歡被纏住的感覺,特別是被推銷一個不愛的東西。說實在,她的明信片質地粗糙且開價略高。

我拒絕,再拒絕,再拒絕。女孩口氣轉為哀憐,擋在車道,索性將明信片放在我的e-bike上。

此刻我開始說服自己,想像她清晨出門營些小利,就讓她開心吧!我最終是遞了錢,她翻攪腰包,抓出幾張紙鈔找我,不發一語慌張走離。

我將遞回的紙鈔攤平,數算,少了很多張。

她就在前頭,是追得上的,但那時我並不想這麼做。這張清純的臉,在這年紀就習得如此交易手法,是幾日來緬甸印象的反例。

然而蒲甘的美,很快讓我忘記不愉快。一旁的伊洛瓦底江,此時盛放著甜根子,白茫茫的河道,是緬甸十月專屬的風情。古老失修的佛塔,揚起沙塵的黃土路,山群、牛車、灌木,騎e-bike在綠意中蔭裡蔭外穿行,一天就過了。

離開蒲甘後,我照例去了觀光客必訪的茵萊湖(Inle Lake),為了一睹漁夫單腳勾槳划船,一手撒魚網。我和幾位老外合資包船,繞了湖周幾個點,傍晚便搭夜巴回仰光。

這是緬甸行的最後一夜。沒有街燈的路,一切只有黑。我隱約知道車子在爬坡,轉彎,蜿蜒於山區。而雨愈下愈大,似乎是連日來遇見的最大雨勢。

半夢半醒混沌間,聽聞救護車聲響過。我驚醒,才發現車子一動也不動,似乎前方有事故。

坍方?路斷了?我會不會趕不上明日的班機?愈想愈慌愈清醒。失眠的夜,記憶深處那場七二水災便被勾起。那年我在台中東勢出營隊,後來敏督利颱風來襲,土石流沖進東勢街市,水淹一樓高。我眼看輔導開來的車被沖走,出隊變救災,雨後鏟淤泥。

最黑的夜,最深處的一則故事,彷彿就會被喚醒,如同日本小說家小川洋子的《人質朗讀會》。

我念頭一轉,只求平安抵仰光,錯過班機就算了。

要過好一陣子,車子終於繼續駛動。

歷經十一時三十五分,巴士停在仰光邊郊,卸下許多鋼條木條,我才知道昨日車子同時負載這些建材。不久所有乘客下車,車掌小姐引我轉小巴,塞塞停停,又過九十分終於抵市區。

我在市區喝了英式下午茶便往機場。窗外彷彿是另個緬甸:大興土木,建地處處,整城都在趕進度,蟄伏一種劇變的能量。

而幾年後再來,我還能遇見這些故事嗎?

我不清楚,但知道緬甸十月,雲雨間雜熾日,小善小惡小喜小憂,消消長長。雨具備著,晴雨無常,所有物事都有著稍縱即逝的預感。儘管如此,這時節的緬甸仍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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