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建全／旅

◎陳建全

朋友幫旅遊網站寫稿，以城市為主題，文字簡明扼要，訊息豐富為重，忌文學性描述，避華美修辭。「旅客」只能是「旅客」，不能是「旅人」，「旅遊勝地」不能是「旅途駐足的美麗頓點」。寫舊金山，萬萬不能用「傍海灣區一撇紅色畫過天際」來形容金門大橋。金門大橋如何抵達，如何受歡迎，沒去等於沒到過舊金山可以明白地寫出來，而金門大橋的霧，海風用繚繞霧氣撫摸紅色鋼鐵橋身，海鳥多少次穿梭飛越盤旋，像蛾的撲火，像癡癡戀著的情人絮語，纏綿欲斷，一往情深，這些，是絕對不能寫出來的。

朋友是作家，文字的搬弄和雕工深植血液裡，我問這樣你能寫嗎？朋友幽幽答，哎為了生活，這有什麼難的。於是一座城市寫過一座城市，無須纏綿，只須報告，描述，精準，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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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些年我們纏綿過的城市嗎？和情人摯友熱切同訪，和陌生路人交錯相識，我們用自己的方式探索城市的身世，纏綿的印記熱辣蒸騰活色生香地鋪展在路邊隨處一座食肆，暗巷內植物開得茂然的花園，無視垃圾滿堆仍升起營火的海灘，滿是菸味的咖啡館，醉倒的石磚街口，清晨喧譁被喝止的古城小巷……忘我談情的博物館，記不得誰的畫作和年分；幾塊錢吃飽喝足的小店，不輸星級餐廳的奢雅。那時我們還年輕，直接，帶著衝撞意味，近乎口腔期地去觸摸，去嗅聞，累積對旅行的認識，拼繪出對世界的想像。及至大些，披在身上的世故擋掉許多看似的簡陋和不堪，信用卡刷出一袋袋品味，咖啡館裡最好不要有菸味，沙灘上已經不能再有垃圾了。世故讓旅行務必優雅，效率，不需CP值高只求心意巧思俱足，盡興足矣。再長大一些，你明白旅行沒有目的，吃喝不重要，行程不刻意，肩不能負重，足不適久行，隨興所至，欣然履之。和親朋聚首同遊，和情人舊地再訪，看見一樣的風景，體悟別樣的心情。異地城市化做深夜食堂深諳世情的老闆，聽你傾訴，撫你衷腸，像個老朋友般聊慰你的困頓唏噓，拍拍你，擁抱你，贊同你，和你乾一杯。

你問我還記得那些年我們纏綿過的城市嗎？海風吹撫在灣區的紅色大橋上，我想像著那繚繞的霧如同一抹淡粉掃著赭紅的胭脂，鳥經歲不息探訪，宛若前世曾許下歷久的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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