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顏訥/夜行禍車
◎顏訥
拖著一個月份的家當走進車廂,友人A劈頭就問:「今晚你要睡哪?」其實這個問題拋出來根本徒勞,注定只能得到相當厭世且夾雜白眼的答案。原因是夜班火車的臥舖車廂,它真的,一點情面也不留給你那般擠迫狹小。兩咖行李箱湧進便再無容身之處,睡上舖或睡下舖,哪有什麼差別呢?
「沒差啦,你先選。」語畢,友人便竄入上舖,以決絕的速度。
夜晚才剛開始。
為了旅行歐洲,努力申請赴維也納發表論文的機會,畢竟到了玩耍有罪,得揪舉個什麼正經理由來自我鼓勵的人生檻嶄罷(當然,對外說起來,因果關係絕對要上下顛倒)。沒想到一路天災人禍。法國恐攻。冷氣團壓境。地鐵拋錨。青年旅舍停水斷電。每到歇腳處就得勉力掏出電腦,臨行密密縫那滿是補釘的論文。
旅行果真不能心存雜念,玩就得專心致志,虔誠地玩。凡僥倖向學術之神討要什麼躲避什麼,最後都得加倍奉還。
上舖,友人A已經睡進很深的眠夢裡。
她是旅歐老手了。知道石板地上拖行李箱要用內勁輕輕提起,也明白放在櫃子裡長灰塵的紀念品都得重重放下。最好的收納便是最爽快的丟棄。一路上友人A擔心的事不多,禍事要來便來,準備迎頭撞上的就下腰躺平,唯夜班火車她選床位的心志堅定非常。
可惡,我早該察覺的。
一夜過去,第一道晨光捅進來。睡在下舖的我,整個夜晚耳朵簡直就像黏住鐵軌,從波蘭唧唧復唧唧磨到維也納,三叉神經被輾過來又壓過去,清晨時扁扁晾在微光的窗沿,長出毛邊。
仰起僵直的頸子,友人A從上舖挪出半顆睡到蓬鬆的頭,笑得稀鬆平常。我才明白,僅僅是選擇上舖與下舖的一念之差,夜行車廂內,新手與老手,也就是天差與地別的境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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