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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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回頭之後七秒

2006/06/14 06:00

◎高翊峰 圖◎王孟婷

1秒,無法墜出夢外

終於離開雜誌工作了,進而擁有比較多不知道做什麼好的時間。

我重新拾回在台北街頭走走停停的習慣。

在這樣開始之後,第一個回流到身體的是──走路,成了一段不自覺融入周遭街道的過程。比如,我從台大校門口走入地下道。不知什麼時候施工的,這個地下道已經失去霉味了,幸好,還有那位放卡帶音樂、賣口香糖的老人家。我走出地下道,看見青年眼鏡行,裡頭還是那些服務生,可是都變老了。我拐彎到小巷內,那家賣鹹酥雞的攤販老闆,一樣沒有臉。

而那些跑過一次熱油的炸地瓜,在一旁地面堆成小山,超過我的腰。熱熱的油煙飄浮的斜對面,那裡多了一家青蛙撞奶。正在倒牛奶與裝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這般年紀時的母親,以及再大她六歲的父親。

年輕的父親對我說,再往前一點,不要停。母親擦擦額頭的汗,對我點點頭,笑得有點尷尬。我繼續經過兩家水餃牛肉麵館、漫畫租書店……我看見前頭的警察局,怵然停下步伐。

這時,身後傳來的,是母親的叫喊,不要回頭。一次又一次的。

2秒,多層次的世代

在新店市公所對面,有家令我感到舒服的星巴客。原因是某晚我前往喝咖啡,女服務生親切問候我:「先生,你應該住這附近吧,吃完晚餐,出來散散步的喔。」這位還帶著學生氣息的女服務生,用肯定語氣說出了詢問。

領完焦糖瑪奇朵,我步上二樓。才剛選定適合閱讀的座位,一位衣著不合九月的女孩,也端著咖啡上到二樓。她上身露著胸罩肩帶、小背心,外頭還加套一件牛仔連身裙。裙子裡還穿著多種顏色的韻律服長褲,並把蕾絲襪子包在短靴頭上。

她東張西望,找人,然後選了離我不遠的小沙發坐。放妥手上物,她喝一口咖啡,從包包裡拿出有約翰.厄文小說厚度的英文書,開始閱讀。

她翻閱書頁的速度,恰好讓她活在那本書裡。

約莫半個鐘頭,來了一位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招呼都沒打就坐在她對面的沙發椅上,開始閱讀起學校教科書。同時間,女孩闔上書本,留下書、包包這些身外物,什麼都沒帶走地離開了。她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一直到接近打烊、我離去的那刻,這個女孩都沒有再回到咖啡廳二樓,坐回男孩對面。

3秒,輕微強迫著

2005年4月6日這一天深夜,我不確定去哪裡好。我從和平東路一處陌生的巴士停靠站,搭乘了一輛我不熟悉路線的市內公車。公車先經過大安森林公園、建國南路、復興南路口。經過北市師範大學校門口時,我開始出現坐錯車的恐懼──深怕這輛公車會開駛到我無法辨別地點的某處。

我趕緊在敦化南路口附近按下車鈴。離開公車,我感覺安全許多。

我知道前頭不遠就是遠企飯店,再往北,就會到仁愛路圓環,那旁邊,就有我所熟悉的一切。想著這些地標,約莫花了半個鐘頭,我步行走到敦南誠品,直接走入書店最後端位置的文學區。

平擺區有本書沒有歸位,我偷偷把它放回原位。立擺區,有本外國文學的書封邊角被翻翹了,我偷偷把它壓在後頭,換一新本呈現。接著,我按照作家姓氏部首,由少筆畫往多筆畫瀏覽書架牆面。我注意到,有一本書寫有關寂寞遊戲的小說沒有放對位置,我抽出它,假裝翻看,再偷偷放回正確的位置。

之後,我放鬆緊繃的肩膀,想著,可以回家了。但手錶顯示,現在已經是沒有市內公車的時刻。

4秒,溺死一隻紅螞蟻

很久之後,我才又走進那家星巴客。

我點了一杯拿鐵,服務生以奇怪的語調快速重覆了我的Order。我坐在玻璃牆角,等待招喚。這一次,服務生沒有用相同怪異的腔調叫喚。一個陌生的女服務生,替我送來了拿鐵,還附加了一種男人才會有的微笑。這個微笑讓隔壁桌的男人一直窺看我。

我垂下頭,感覺到心室與身體微微顫抖。這一切,好像都無法避開。

這時,桌角底爬出來一隻紅螞蟻,緩緩爬行靠近。

我的手依舊微微發抖。我輕輕按了牠一下。紅螞蟻好像斷了兩隻腳。牠還健全的腳,變成我的手。發抖發抖。我再次按了牠一下。紅螞蟻在我指尖黏這兩秒,又掉回桌面。這次,牠和我一樣,抖著軀體。最後,我用指尖的濕氣,再次黏起牠,讓牠掉進拿鐵的白色奶泡上。一秒兩秒三秒,漸漸地,牠一動也不動了,第四秒,紅螞蟻突然開始在白色泡沫表層優雅地游動起來了。而我的身體,依舊輕微發抖,沒有比先前劇烈,也沒有緩和下來。

3秒,單手拳擊賽的記憶

那時還是我被寄養在三合院老厝的年紀。

有一次小學暑假,舅舅買了一對黑色拳擊手套。我被拱出來與另一位長我三、四歲的大男孩,他左手我右手, 一人一隻拳套, 對打。舅舅當裁判,一群兒時玩伴是觀眾。對手的手腳都比我長,一開始我就被擊中右臉。

我一直被擊中右臉。一拳又一拳。

那短短一刻鐘的拳賽,我無法突然長得比他高,手腳突然長得比他長。我意識這個事實之後,便開始落淚。一直被打中右臉,並不痛,但眼淚就是無法停止。

如同,我頻頻直線出手卻無法擊中他的左臉一拳。

如同,那群觀眾就是不停止地全都為我加油。

如同,所有已經發生過的。

舅舅喊停的時候,已經是2005年10月20日這一天了。

這天,一位年輕的女作家選擇了我終究會知悉的第三個自縊者新聞。獲悉消息的整個白天,我不斷想起這個兒時打拳的流淚記憶,卻無法流出眼淚。一杯咖啡發生,並且過去,慌亂就開始了。我急急關去手機,又頻頻想起曾在一場學生文學獎評審會議說過的話:「在小說的世界裡,死亡並不是悲哀的最大值。」

2秒,恐懼的落差感

「看到報紙新聞了沒有?是你認識的人嗎?」母親打電話給我。嗯,認識。我在話筒裡聽見,父親在母親身旁咳著菸痰。我說,是妻先在網路新聞看見了消息……那時,凌晨五點,妻依舊醒著,並選擇了叫醒四點才昏昏睡去的我。

「我們家……不可以有這方面的問題……」母親又說。

「爸知道了?」我說。

「是你爸在報紙上看到,告訴我的。」母親說。

「……幫我把報紙留下來。」我說。

「你要留嗎?」母親說。

嗯。我這麼回答。幾乎掛下電話的同時,電視播報出一位年輕女作家因為憂鬱症自縊的新聞。我離開沙發,請正在閱讀中的妻轉身看這則新聞。

我則走回書房。幾天後,友人們因為這則新聞聚會。在一陣大家努力說笑讓彼此快樂起來的閒話之後,一位友人問道,大家都會去參加公祭嗎?一時間,並沒有人試著回答。直到離去,大家都無法再聊到這則新聞。另一個幾天後,母親告訴我,父親遺失了那張刊登這則新聞的報紙。

1秒,這裡舉行著喪禮

公祭。追悼。這裡確實是殯儀館。

我站在花籃與圓柱的間隙裡,看著逝者的友人一一簽寫下自己的姓名,三個字三個字,沒有多少重複,然後所有人都別上了一樣的白色小胸花。

無辜的小花成了不同衣料上的相同浮雕。大部分的人都隱忍著眼淚,只有幾位已經哭紅眼睛的友人臉上,出現短暫的微笑。

「恭喜。恭喜。」我聽到一位男人對另一位女人這麼說了。這位男人的音量十分微弱,因為這個女人正靜靜地平躺著。一分鐘之後,另一個男人經過她,前傾身體靠近那個乾淨的耳朵,也是輕輕細聲地說:「恭喜。恭喜。」這時,我才發覺,應該是有兩件事在這群人當中發生了,只是大家恰巧在這裡遇見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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