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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晴雨太平
太平山莊霧景。
文．攝影◎曾郁雯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非常模糊的記憶，小時候應該去過太平山。
幾乎完全忘記山的樣子，也記不得那次旅行的點點滴滴，印象中卻保留著父親突破萬難終於成行的亢奮氣氛，那個年代去一趟太平山應該是件天大的事。
2011年我們載畫家林惺嶽老師一行三人去看太平山和棲蘭的神木群，為林老師的千號畫作取材。車子在北橫公路濃霧中行進，忽雨忽晴，雲霧穿過山穿過樹穿過車窗穿過我們，其實不是雲霧來尋，而是身在雲霧中。
今年重遊舊地，太平山依然忽雨忽晴，望著車窗外深不見底的山谷，想起前年林惺嶽老師的遺憾，他老人家當時雖然爬山爬得辛苦，卻希望天氣能稍稍放晴，好讓他能多看多拍些照片回家作畫。我總覺得眼前被層層雲霧遮掩的山林深谷太神祕太浩瀚，總有一天再來探個清楚，就在今年如願以償。
百年歲月的見證
太平山位於中央山脈的北端，東臨太平洋，東北低西南高，海拔落差頗大。當天我們從海拔三百六十五公尺的土場進入太平山，看到白煙裊裊的鳩之澤溫泉時海拔已經變成五百到八百五十公尺；再從海拔九百五十公尺一路攀升至兩千公尺，走到遺世獨立的翠峰湖，海拔已高達一千八百五十公尺；因為這種得天獨厚的地形，一次就能看盡亞熱帶雨林、針闊葉混合林與溫帶針葉林三種林相。低海拔的闊葉林非常茂盛熱情，尤其是蕨類和附生植物。在平地很難見到的針葉樹，如台灣扁柏、紅檜、鐵杉、台灣杉、柳杉在海拔一千八百公尺的太平山森林步道隨處可見；因兩次都是秋天造訪，豔紅的小葉青楓沿著太平山莊後方階梯兩側，在飄忽不定的雲霧中燦如星火。過了海拔兩千五百公尺則是一片針葉純林的景觀，點綴著蒼勁的白木林，是南方島嶼少見的景象。
除了受地形影響之外，太平山因長年受太平洋海風吹拂和東北季風浸潤，半年皆雨，降雨量居各森林之冠，飽滿的濕氣造成終年雲霧繚繞。山上的氣溫也隨著海拔下降，每升高一百公尺氣溫就下降攝氏零點六度，太平山終年低於平地，約攝氏十二到十五度，夏天是避暑勝地，涼爽清翠猶如綠野仙境；高於海拔一千公尺的地帶一到冬天就幻化成雪白的童話世界，兩種樣貌皆令人傾倒。
原來當初我看不盡數不完的種種植物不單單只是因為雲霧遮掩，這座被雲海灌溉的森林原本就蘊藏著豐富生態，自古泰雅族稱這裡為「眠腦」，即「森林茂密」之意，1915年日本人為求國運昌隆才譯為「太平山」。
用過午餐把行李寄放太平山莊，先爬四百九十六個階梯就來到山莊上方的「原始森林公園」。霧愈來愈濃，一群人先在「太平詩路」前大合影，再往上走就會發現藏在濃霧中漆成紅白相間的鎮安宮，這個日據時代的神社現在供奉「鄭成功」，見證當地民間信仰隨著歷史的變遷。我喜歡拍照，常常落在人群後面，走在這樣古老蒼鬱的林間，喧囂只是一時片刻，冷冽的空氣飽含芬多精，沉浸在沒有時光歲月的綠色世界，剎那間遠離塵世，與雲霧為伴，只有雙腿痠痛時才跌回人間。
環狀的原始森林公園可接到「鐵杉林自然步道」，因沿路都是密集的紅檜與台灣扁柏所以最受歡迎。這樣的山林真令人讚歎，原始荒蕪得剛剛好，倒下來的樹身上又長「雙代木」，不必說故事就很動人；人工步道既便於行走又不破壞景觀，步道邊長滿各式各樣地毯般的植被、箭竹，山雨微潤，一片安靜柔軟，彷彿裹著大地一起呼吸。這些樹這些苔這些蘚這些蕨，都是百年歲月的見證，我們只是路過輕輕打聲招呼。
把自然還給自然
夜裡睡睡醒醒，3點多起身和老公阿義小散步，走到木造看台雲霧已散，仰頭望去盡是滿天星斗，鋪天蓋地閃閃發光，這種盛況我曾在登玉山前的塔塔加看過一次，記得當時不斷有流星畫過天際，身旁的同學紛紛低頭許願，又忍不住趕緊抬頭追蹤流星，此起彼落忙碌不堪，煞是有趣。
看完星星就準備看日出，因為霧太濃只看到藍色的天、白色的雲和鑲在雲邊橘色的光，纖細的台灣澤蘭雨露未乾，我們走在陽光若隱若現的翠峰湖環山步道，這個步道是循著昔日運送木材的軌道整建而成；解說員打算讓我們從兩個最佳角度欣賞這個海拔約兩千公尺，全台灣最大的高山湖，先從西口進入往湖的右側走到觀景台遠觀翠峰湖全景：返回後再從東口進入近距離欣賞湖的左岸，果然都令人驚豔。遠觀的翠峰湖在晨光中宛若一面明鏡倒映湖光山水，卻因雲霧縹緲，渲染成一幅深深淺淺水漬未乾的水墨。下午我們看到翠峰湖因長期堆積沖刷土流形成沼澤，湖畔露出一叢叢燈心草或針藺，吸引各種昆蟲棲息，水鴨也跟著來覓食，這種食物鏈就形成台灣典型的高山湖泊生態。環湖左岸的群山除了有天然的紅檜林和台灣扁柏林，還有台灣杉、香杉、柳杉等人造林，但二葉松和白木林都是森林大火後留下來的特別景觀。二葉松被稱為「絕處逢生的先鋒部隊」不但在火災後存活下來，還活得搖曳生姿；白木林雖然已是枯木，卻一樣傲然挺立在群樹之間。
離開翠峰湖，我們臨時更改行程到鳩之澤泡湯。沒想到遠在太平山腳下竟然能泡到這種弱鹼性碳酸氫鈉泉，當我第一次看到被日本人尊為上上之選的鈷藍色溫泉時，忍不住驚呼！泡在藍如寶石的溫泉看著遠方青山飄落微微細雨，我想到萬綠叢中蒼白孤傲的白木林是那麼尊嚴的「活著」，我更佩服管理這片山林的林野巡視員或解說員是那麼有智慧地不讓這些白木林消失，甚或主動清除它們，就是這樣和平共處，一起見證生命的不同樣貌。還有二葉松在風中舞動那麼瀟灑的身姿；翠峰湖畔靜靜的水草和樹梢露珠折射的晨光，還有那群加起來不知道幾千歲的神木，都是太平山缺一不可的風景。
阿里山林場、太平山林場、八卦山林場曾經並列台灣三大林場，為何至今只剩太平山仍保有幾萬甲的自然山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把大自然還給大自然」，用生態造林的方式保住這顆明珠。
不論晴雨，雲霧中自生自滅，自滅自生，那才是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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