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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深情詩人 〈上〉 - 追念羅葉

2013/04/21 06:00

圖◎王孟婷

◎吳晟 圖◎王孟婷

1

2010年1月17日下午,接到《自由時報》藝文新聞版記者陳思嫻的電話,告知羅葉去世的訊息,當時我正抱著一歲多的小孫女,和妻在自家樹園清除雜草。思嫻知道我和羅葉的情誼,問我一些對羅葉的看法,她要趕寫一篇簡短報導。

我的思緒十分紛亂,數度強忍哽咽,幾乎說不下去。關上手機,又不斷想起還有話要說,忍不住打電話給思嫻做補充。如此反覆數次,才意識到太打擾思嫻上班,勉強將心情壓抑下來。

這個訊息真的太突然,雖然明知羅葉身有重症,就像他在第五屆林榮三文學獎頒獎典禮上致詞所說:身上埋著一顆不定時炸彈。然而他不是接著掩不住欣悅之情,說他要拿這份獎金買一顆「小石頭」,送給即將和他結婚的女友嗎?

2009年11月28日下午,第五屆林榮三文學獎頒獎典禮會場上,我以散文類評審身分去參加,羅葉則是新詩類得獎者,我們一見面便自然而然坐在一起。我如以往先詢問他的病情,他約略敘述一下醫療狀況,笑笑說:還不是一樣。

得獎名次現場公布,羅葉榮獲首獎,得獎篇名〈在國小圖書館〉,如他一貫的寫實風格,正是羅葉近幾年抱病辦學,在宜蘭慈心華德福中小學擔任教學工作的心情寫照……

頒獎典禮後的日子,我一直為羅葉病後,沉潛多年,仍保持創作實力,和即將到來的幸福而慶幸而滿心歡喜。未料相隔才一個多月,這樣的歡喜就被噩耗打得粉碎,如何能接受。

我在電話中近乎喃喃自語,多次告訴思嫻,我有很多話想說,一定會寫一篇紀念文章。然而我的體能明顯衰退不少,每天應付了瑣瑣碎碎的生活,力氣已消耗得差不多,心神疲累,難以集中,尤其歲末瑣事特別多,竟而遲遲未能下筆。一拖已過了兩年,時時掛念在心。

連日來冷雨綿綿,盡量空出時間獨處,安靜重讀羅葉的作品,懷想羅葉、追念羅葉,隨著一波一波的寒流,湧現無比悲傷。

2

羅葉在1994年6月出版的第一本詩集《蟬的發芽》後記中,有一小段敘述我和他的因緣:「人們對詩的喜好多半主觀,因此評定高低也就沒有必要,倒見留取相知在心,能讓孤寂的創作生命感覺陪伴。為此我也要感謝吳晟先生,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那個夏天,我在高雄的工兵基地服役,在整天汗流浹背殘喘似狗的日子裡,意外收到吳晟的來信,得知他正為大陸編一本《台灣詩選》,由於遲未蒐集我的創作而延宕;他說那封信是他為編詩選而寫的唯一書信,使我感到莫大虛榮。我不知那本詩選後來是否出版了,至今也仍未與吳晟見過面,但他的厚愛教我永難忘懷。」

羅葉提及的這本《台灣詩選》,是80年代末解嚴前後,新地出版社郭楓先生籌畫的一套《台灣文學精選集》,要我負責詩選。我擬定選詩首要考量,與台灣社會現實經驗密切關連的作品為主,因而特別留意某些未必有什麼「名氣」、寫實風格卻頗有精采表現的「本土」詩人,以及幾位創作潛力值得期待的年輕詩人,如柳翱(瓦歷斯.諾幹)、許悔之和羅葉。我確實特別看重他們的作品。

我向來偏居鄉間,對「詩壇」的了解,只能透過閱讀,自知有不少疏失、不少限制。當時接受郭楓先生所託,懷著十分敬謹的心情,除了盡量廣泛蒐羅、閱讀,曾專程去台北找任職於《自立晚報》副刊的劉克襄,請他協助。羅葉的通訊地址,便是劉克襄提供給我。

雖然這本《台灣詩選》因故沒有出版,卻為我和羅葉的情誼牽了線。

我和羅葉正式相識,則是女兒音寧搭的橋梁。

羅葉詩集《蟬的發芽》出版不久,音寧任職於《台灣日報》副刊,她也很喜歡羅葉的作品,向他邀稿,自然而然相約見面。音寧還介紹副刊同事文玲與羅葉交往。雖然只交往一年多即告分手,卻像是冥冥之中安排來救羅葉。

1998年8月底,文玲從台中北上和羅葉在一起時,羅葉突然頭痛不堪。一般人的處理方式,大都是讓發痛者「休息一下就好了」,或者吃止痛藥;貼心的文玲卻警覺到事態嚴重,半強迫帶羅葉去醫院掛急診。很快診斷出腦血管破裂,趕緊安排住院手術,據說如再稍稍拖延,就來不及搶救。

命雖然保住了,卻留下狀況不斷的病體,衍生多種慢性病,包括一星期三次洗腎,年輕的大好歲月,頻繁出入醫院、耗損生命元氣,真是天妒英才病來磨呀!

3

早在就讀建國中學高中時期,羅葉就展現了非凡的文學才情,發表了不少好詩,如做為詩集名稱的這篇〈蟬的發芽〉;入選前衛版《1984台灣詩選》的〈住宅〉、以及發表在《現代文學》雜誌的長篇詩作〈蟬〉……

同時代的文藝青年,相同的時空背景下,總有某些共同的文學經驗,但由於各自特殊的成長際遇、閱讀機緣、和最重要的個性傾向,文學發展必然也有很大的差異,這些差異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每位文學人所謂的文學品味、文學格調和「文學命運」。

羅葉在一篇自述文章〈人怎樣成為自己〉中有一段經歷:「……老師送我一張雲門舞集入場券,依稀記得那已是聯考前第三十七天,表演地點在國父紀念館,舞碼正是著名的《薪傳》……在欣賞《薪傳》時,原本頗愛那布幔燈光製造的意象,它模擬先祖們「唐山過台灣」,結尾則安排一群孩童上場、象徵國家新希望;偏偏就在那瞬間,背景音樂〈國歌〉響起,全場觀眾肅然起立,而我對於其中夾雜國家認同不以為然,兀自坐在原位,內心交織著莫大掙扎與恐慌……我隱約聽見後排觀眾的指責,但就是不肯起立鼓掌。」

就是不肯起立鼓掌。年少羅葉就表現了明顯的執拗性格,不肯違背自己的認知而跟從大眾、跟從流俗。這樣的性格,1983年高中畢業,進入台大社會系,自然而然結交一群「異議分子」,加入大新社,擔任《台大法言》刊物主編、總編輯,參與「改革派」陣營,展開一連串校園民主、抗議行政威權的學生運動。

校園民主風潮這股力量,和解嚴前夕蓬勃的社會運動、政治運動相互激盪、相互影響,終而集結成「自由之愛」團體,出版《自由之愛》刊物,創刊號即由羅葉撰寫發刊詞:讓我們嘗試檢驗真理的體質,/就在土生土長的這塊土地上,/我們什麼都該重新認識的——/百分之百的自由與/沒有仿冒的愛!//不是我們改造歷史,/就是歷史嘲笑我們!

整首詩七十行,氣勢磅礡、理路鮮明,節奏昂揚,充滿了青春的熱情理想,戰鬥力十足。

台大的「自由之愛」持續燃燒、擴大,和社會力結合,串連他校,成為校際學運的組織。或許可以看做1992年野百合學運的前身。羅葉投身其中,積極參與,竟不惜刻意「保留」一門必修課程,延畢一年。

4

台大才人輩出,詩社活動一向十分活躍;而羅葉在台大就學期間,詩才聞名於同儕,但他不參加詩社等文藝社團,反而加入推動校園民主的「大新社」;他交往的,不是談詩論藝暢言什麼主義的文藝青年,而是滿懷社會改革熱情的學運青年。

離開校園、踏入社會,羅葉持續創作,表現得更豐沛更出色,屢獲重要文學獎,詩作受到很多前輩詩人的肯定;而且出版了三冊很有分量的詩集,仍未加入任何詩社。在羅葉自述文章中,經常出現一群社運朋友率真的情誼,卻幾乎見不到一位「詩人朋友」。

在所謂的台灣「詩壇」,多數寫詩的人,無論老少,都很容易結識一些同道,進而成群結派,這是常態;據我所知,羅葉是很少見,也許是唯一的異數,真正特立獨行的詩人。

若非音寧向他約稿而有連絡,我和羅葉未必有機會相識而結交。

1995年左右,我們正式見面後,大約每隔一、二年,羅葉都會來我們家小住幾天、成為我們很要好的家庭朋友。他最親密的文學友人師瓊瑜,就是他帶來和我相識。我偶爾去台北、去宜蘭,也會約羅葉見見面。

羅葉話不多,很少談自己,幾乎不談學運時代的「英雄事跡」,也不滔滔論述,速度有點慢,用詞簡約,通常是我主動找話題,但我們相處卻十分自在,簡短的交談中,我很自然感受到莫逆於心。

我們談詩,但不聊「詩壇」;羅葉從不以「孤獨」自我標榜,我也未曾探問他,為什麼沒有其他較密切交往的寫詩朋友,好像這是很自然的事。

2010年4月3日,羅葉四十五歲生日這一天下午,一群好友籌辦了一場追思會,「用音樂、詩歌、影片、故事,來追憶詩人精采而短暫的一生。」會場上,我見到了羅葉這群好友,除了許傳勝原本熟識,吳介民、林宜敬、林志修、郭宏志……大都是首次見面,或許是因他們經常出現在羅葉文章中,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整個會場布置十分樸素而雅氣,和羅葉的形象十分搭配,栩栩如生,有如在眼前、在身旁。

羅葉才情洋溢,對自己的詩作有充分自信,近乎自負,但絕非狂妄自大。平日言談中,評論某些前輩詩人的詩藝,言簡意賅而中肯,有一定的見識;尤其是經常提及《新新聞》週刊的「文字師父」王健壯、南方朔二位新聞前輩,對他的啟蒙、影響,無論口中或筆下,總是流露無比敬重和感激之情。

羅葉表面上有點冷、有些孤僻,骨子裡卻是性情中人。如王健壯所說,羅葉的虛心和倫理,最令人感動。

我約略可以理解,羅葉有這群好友為己足,主要是因他不擅於主動與人交往,或者說他的創作動力,不需要同儕的相互鼓舞,也不汲汲營營於詩名,而是整個心思牽繫著熱烈的社會懷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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