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市外食二三事

圖◎潘昀珈

◎何川 圖◎潘昀珈

往年鄉居，養禾種菜，飼雞釣魚，三餐所需幾全出自家。料理也簡樸。往往豬油熱炒三大盤時蔬，雞鴨魚多是初一十五拜神的胙肉，搭配瓜筍油湯，鬆鬆的米飯是去年的舊米烹的。最盛大的外食，是出外去吃的婚喪桌筵，那些冷盤、甜湯、海綿蛋糕和黑松汽水，足夠鄉下的小人兒回味幾天。自辦桌宴席分得的菜尾，混煮一鍋，五味雜陳，也是平日少有的外食菜肴。

步行書寫美食腹案

離鄉居城以來，家口簡單，懶於烹調，於是三不五時得覓外食裹腹。最初因感新鮮，日日三餐在外，東尋西覓，大街小巷，多興沖沖去嚐試。也看所謂美食資訊，按圖索驥，然得意者十無二三。兩月下來，某頓餐前說起要吃哪一攤館，十中竟不能道一，索性頹然放棄，只願在家煮水餃。自家水餃煮得豐滿漂亮，略略風乾之後，餃皮彈牙，佐以米醋、西螺醬油膏、雲林蒜片調成的沾料，竟比外頭的都好吃。然煮了幾天水餃，又思外間餐館食攤的聲光色味，於是又往外流連張望。如此反復，外食之道漸漸成立。

請繼續往下閱讀...

細想之來，美食資訊往往圖文並茂，形容誇張，然而期望愈高，通常失望愈大。盡信書不如無書。外食小事，只可自己琢磨。遊走停看，常常是決定走進某家館攤的關鍵。

先說遊。遊的偏旁，辶，是忽走忽停的意思。所謂的遊，似有意而無意，緩走慢步，在悠然閒晃中，時時停步駐足。要能在城市享有這種遊走，首先是空間的規畫，譬如台中有貫穿市區的樹蔭園道，園道周邊常常就有可試的食店。再是時間，避開尖峰時段的車潮人潮，市區往往變得較易行走停步。走走停停的節奏，非駕車一略而過可比。因為在城裡步行穿梭，一下你看到一家名為「書香」或者「茉莉」的二手書店，不免進去翻看幾十分鐘，中間想到許久沒吃隔壁的蜜麻花捲，就出店買一包邊走邊吃。如此一路又走又停，腳也乏了，汗也出了，胃口正好敞開，急切想尋一家好店。然而適才所經停步之間，心中已有腹案，認定某店東西應該好吃。

遊走停步的時刻，在看。主要看廚師和他的廚台，然後看客人。對廚藝有自信的廚師，往往面相專注，身段優雅，即使身在炙熱的爐台，也不見焦躁慌亂。廚台必定清潔有序，是因清洗去餘的工作早在後間完成，此刻的廚台萬事俱備，他如諸葛孔明運籌帷幄，只待客人點菜。好的店，不必然擁簇大量衣著光鮮手拿相機東拍西拍上傳分享的觀光客，有時注意附近居民固定光顧來吃三餐的店家，反而更好。許許多多這樣以社區為中心為市場的店家，須經過左鄰右舍婆婆媽媽的考驗，而婆婆媽媽的口味，常常是最好的標準。

外出尋覓家常滋味

如此停步張望之際，早已暗許這頓飯的下落。經過幾次走看點食，心中的美食地圖居然漸漸成形，且與坊間的觀光指南大相逕庭。譬如綠園道的藝術餐廳，我幾乎都品嘗過，卻未覺得會一再來吃，反而一街之隔的老王客家菜，只有兩張桌，卻滋味道地，適合五、六人的家庭享受一頓實實在在的晚餐；或者隔壁的素菜館，舊式的地板磚和木桌洗刷得幹勁泛白，簡淨少油鹽的料理，很能勾引食欲。往往將一碗高尖隆起的米飯很快吃光，還須喝上兩碗湯。

有時沿著園道往南走，經過黃昏市場，想吃一個南屯路米鄉的六十元池上便當。在各地吃過幾種池上便當，這家一直以木片盒子裝盛，配菜和整潔度最優，所以一、兩個月就來吃一個果腹。

從這裡沿三民路走進四維街區，不免在春水堂點杯泡沫紅茶，坐下歇憩。對面的北方御廚雖常遭午、晚餐的女中學生占據，但晚點進去，吃一抓餅或蔥油餅，喝碗免費的薑絲蜆湯，好吃也有趣。街區裡的金榕樹牛肉麵，紅燒夠味，分量十足，一碗九十元，胃小者可共食。往東的孔媽媽便當店，其實賣的是家庭式自助餐，主菜或滷雞腿或紅燒肉或蒜泥白肉，搭配軟燒紅白蘿蔔、快炒青菜、小魚豆干之類，頗具居家風味。

有時興之所至，想更往東走，路過中山路的瑪露連，常常進去吃一碗燒仙草冰。往柳川方向，途經第二市場，照例在入口買杯老賴紅茶，豆漿搭配紅茶的冰涼口感，營養健康也消暑。或者走得有點小餓，想吃個不飽腹又能止飢的點心，內餡簡淨外皮鬆黏適中的三十元肉包子是好選擇。

沿柳川慢慢走，居然也已晚上7點。消防隊對面的黃記鵝肉鬧鬧哄哄，十幾張桌坐滿食客，排隊等著入座的人統統翹首張望。新鮮的鵝一隻隻自湯鍋裡撈起，切塊，裝盤，送至客人面前。歐巴桑舀冬粉鴨湯的手未曾停歇。每個伙計的臉色都很緊張，口氣很快很冷。白斬鵝肉的湯汁淋漓未收，送上前來，等不及十幾分鐘鵝肉略略風乾後形成皮肉具有彈性與收斂的香味，匆匆忙忙吃完，是此處的特色。

循著教育大學的圍牆往回走，走進金山路，買碗豆花國的綜合豆花，拎著走，想想做消夜或明日的早餐。踅進五廊街，店家都已打烊，楊清華潤餅是買不到了。回到綠園道，家就在左近，反而不急著進屋，先在園道的木椅上歇坐吹風。恰好附近認識的朋友也帶兒女散步，不免將豆花奉送，順便攀談近況，看孩子把豆花吃完。接著或者去他銀飾店的二樓，泡一壺新進的茶，同時也有幾個玩石頭的、雕刻的、做書畫裱裝的、教小提琴的或者油畫素描的，中間來喝兩杯新茶，講講好玩有趣的事。或者有人把我送的石頭打理成了模樣，或者誰畫成新畫，便邀去賞玩一番，又是新磨咖啡氤氳的香氣。如此盤桓，竟又消磨兩個鐘頭。走出門來，人車已寂，僅剩永和四海豆漿和7-11超商燈火相映輝煌。我肚腹飽飽，走進房子，按開電燈，填滿一室空空的餓黑。

細思之，一個人若在城市裡空腹而遊，是遊不起勁的。遊走之間，常常得五里十里坐下來吃點喝點，才有個遊興。鼓腹而遊，多慢多好的遊法！若所吃喝又是自己所喜所愛，一日可不虛度。而我肚腹所繫，竟是外出尋覓家常口味。而出外去尋家常的滋味，這又何等弔詭有趣！●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