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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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路小天空大

2011/11/30 06:00

老太陽常在休耕田裡留下很多謎題。

文.攝影◎吳敏顯

收割後的田埂上野花綻放。

三年來,我固定巡著一條路騎腳踏車。只要不下大雨或颳大風,一星期總有五、六個黃昏,來回在這條宜蘭市郊通往壯圍鄉間的農路上。

我常騎腳踏車的農路,路小天空大。

頭幾個月,每天面對單調熟悉的景物,騎著騎著難免覺得像上下班那樣,自顧自地怨歎。於是,在這可快可慢可走可停的閒散行程中,我會刻意停下來看,農民引水灌田或抓福壽螺,看農耕機械在田裡兜圈子插秧割稻,看人家在路邊的菜園翻土種菜;或是一路騎一路追著風的無影腳,看它們在結實纍纍的稻穗上跳舞,甚至像群無賴橫躺翻滾,很快便破解了類似上班族那種無趣的心緒。

關公的赤兔馬和孫悟空的觔斗雲,時常出現在天上。

農路寬度僅夠小客車勉強交會,路小不打緊,嚇人的是兩側還有灌溉溝或排水溝貼身伺候。選擇這條路,主要貪它在大多時段車少人少,對一個散步或騎著腳踏車的閒人而言,夠寬了。

遇到整條路單剩我一輛腳踏車的時刻,心底想做的一件事是,放開龍頭上的雙手,信馬由韁。可惜年少學車時膽子太小,一直不敢嘗試,怕摔傷自己更怕摔壞家裡唯一的腳踏車,後來幾十年就再也學不會了。

虛幻與真實層層套疊

宜蘭鄉間有很多類似的農路,路小天空大。而這條連接市區和鄉間的東西向道路,讓我在黃昏下鄉時能夠背著夕陽;待我折返市區,迎面的老太陽已經撐不開眼皮,只能把下巴頦擱在山崚上打盹,當然懶得正眼瞧我。

該怪就怪在路小天空大吧!騎乘其間猶如進出自家庭院,腦袋瓜特別容易恍神。老覺得自己胯下騎的,並非捷安特也不是美利達,而是和一千八百年前關老爺騎同樣的赤兔馬;另一些時候,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跟那個齊天大聖稱兄道弟,隨即借來他四百多年前封存的觔斗雲,輕巧地翻個觔斗,便能行個十萬八千里,日遊四海。儘管這些不過是少年時期的戲棚上,以及廟牆彩繪磁磚留下來的夢境,於今浮上眼前,卻真切無比。

遼闊敻遠的天空,大肚大量地敞開,甚至連凌空橫越的高壓電纜,聳立在田中央的高壓電鐵塔,路邊列隊向路過人車目迎目送的電桿,都不算突兀礙眼。

路把兩旁的土地,全讓給水溝、稻田或菜園,所有的聚落都退得遠遠地。設有庭院的豪宅式農舍,愈來愈稀有的古老竹圍,鋼筋水泥砌建的箱盒形住宅,大多零星分布,站在一段距離外冷眼旁觀。

半年多前,我讀到維也納一位年輕小說家寫的《一個人到世界盡頭》,書中描寫一個年紀和他相同的家居設計師,某天早晨一覺醒來,竟然發現周邊所有的人都失去蹤影。電話不通,網路連不上線,電視和收音機斷訊,整個城市陷入熟睡狀態。雖然到處留有人們才離開不久的跡證,找遍大大小小街道巷弄卻杳無人跡。

多瑙河的水照舊嘩嘩流淌,汽車照舊停在原本停放的位置動也不動,道路上的交通號誌照舊依序閃亮,所有的街燈到了夜間照舊照明。整座城市,沒有貓狗的蹤影,天空中剩下雲朵飄浮,蚊蠅、蝴蝶、蜻蜓和鳥兒跟人們一樣,統統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不但維也納、薩爾斯堡,連德國的紐倫堡、法國的加萊、英國的倫敦,都看不到人影。

我一邊騎著車在宜蘭鄉下這條農路行進,卻往往以為自己已經拐進他的小說世界去遊蕩。小說裡的虛幻場景和自己收進眼簾的景象,幾乎層層套疊而分不開,究竟是真假虛實都弄糊塗了。

好在路兩旁的田野,偶爾還是有成群的鷺鷥出沒,寬闊的天空偶爾還是有其他的鳥雀飛翔。些許不肯讓路的小飛蟲,有時會魯莽地掠過路面,衝撞我的眼鏡。

到了農路末端,擋住地平線的高速公路上面,不斷有高矮不一、顏色各異的車輛駛過。它們總算能夠適時地提醒我,這裡不是小說家的維也納,我也不在小說裡。我只是在一條少有人車的農路上。

大地按著自己的興致塗繪

愈是這麼一條粗陋的農路,愈可能藏匿著耐人尋味的好風景,當然愈得要一番耐心。說等待,好像也不必刻意去等待,一切自然會循序到來。

春天一到,野斑鳩先後咕咕叫個不停;一旦烏鶖充滿殺氣、怪聲尖叫,進而輪番低飛空襲路人,肯定是5、6月該牠們忙著築巢育雛的時節;白鷺鷥是常客,不計較晴雨,只要有農民割稻翻土,都會跟著撿蟲兒吃。曾經被賞鳥人認為是稀客的埃及聖䴉,到了過年前後,總會忍不住好奇地趕來看熱鬧。

路邊的菜園面積都不大,我騎車路過常遇到的都是一些老人蹲在那兒除草施肥或灑水。到了稻子收割期,他們會弄來一些乾稻草鋪在青菜的腳掌上,不讓雜草胡鬧。

近年來,農民讓割稻機同時斬碎稻梗肥田,種菜的老人便找來人家淘汰的棉被,一床床地覆蓋在準備種植匏瓜南瓜的地面上,供這些貼著地面蔓延的瓜藤安心地舒展手腳。大地蓋著棉被,絕非都市人想像得到的。

一年當中,有很多時候,農民會搖把扇子或將雙手擱在背後,讓大地按著自己的興致去塗繪。一些很少人知道名字的野花野草,趕來湊熱鬧,原先只客氣地站在路旁溝邊搔首弄姿,後來不過癮竟然跑到田埂上撒野;臨插秧前的田地,翻耕之後蓄上水,彷彿一面鏡子映照著天光,供那自以為妖嬌美麗的雲朵,競相攬鏡自照。

老太陽猶如乩童起乩,不停地晃動那醉醺醺的紅臉盤,揮舞著狼牙棒。祂烘烤著休耕田,當它是畫符咒的黃紙,乾涸的泥地渴極了便龜裂成無數則的謎題,任誰也猜不透,大概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解讀。

我曾經非常仔細地參觀過有關人體奧祕展覽,明白自己有一副外觀看來粉嫩漂亮的肝臟。醫師說,那肥滋滋的肝臟並不健康,除了注意飲食,要多運動,要有好心情,這就是最好的藥。

看來,那新綠秧苗和澄澈水光,那厚薄不一且飄浮不定的雲朵,那新翻的泥地和浸軟的濕泥,那新割的青草泌出的青澀味道,那群聚的魚蝦和飛鳥,全都是最好的藥引子。

這就不難明白,我會挑選這麼一條沒有任何商家街坊,沒有茶舖子,沒有咖啡座,沒有任何一家餐飲店,連喝水都必須自備水壺的一條路徑。

也許,寡淡或喧囂本就各憑所好。我只能說出我喜歡的景致,走到我喜歡的路徑。

如果有人問我,這條大天空底下的小農路可有名稱?一時還真的不容易說得清楚。我在黃昏時騎行的這條農路,從頭到尾有好幾個不同的路名和巷名,同時要穿越三條都稱為「黎明」的橫向道路──黎明一路、黎明二路、黎明三路。

因此,明明走在一條農路上,地圖裡找到的,卻被分段割成女中路、東港路校舍巷、黎明三路某巷、黎明二路某巷、黎明一路某巷。

大部分的路段叫做黎明,若是大清早走來,理當有特別的興味。可惜我一向不慣早起,只能等黃昏時刻走在這條黎明路上。

我在農路騎個來回,距離不過八、九公里,而每天黃昏這一趟騎行,於我彷彿閱讀小說翻動頁面那樣,總是很快便沉迷於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情節和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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