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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作家出沒!注意】 小神遊大內

2011/08/30 06:00

還是喜歡在樹林間巧遇一座古樸的小廟,不喜怪手與冷森的媽祖廟,恨天高般的龍柱。

文.攝影◎楊富閔

寶島有千萬座萬善堂,點散在三百一十九個鄉鎮間的小路上,原來處處有枯骨冤魂、處處有影有跡、處處埋藏著、大家樂的事。

就快睡著了。

懸壺醫院前的公車站牌,每日只剩四班興南客運駛向台南市,是大內衰退的徵兆。

就快睡著的時候如果我人在溽暑七月的新台南,我喜歡騎著老媽子油燈也壞、照後鏡全無的ㄛ兜麥逡巡大內鄉兩三圈,時速只能三十,不能快,快會被誤認是七逃仔、不成子,畢竟我們也是楊家祠堂的讀冊囝仔。這圈不算小,通常朝天宮出發,畫大弧先過鐵皮牆築起的舊菜市場,遇見日據時期大內女公醫師開設的懸壺醫院,這裡接生過無數大內子弟來到人間,也許就有你的老父老母,再過阿江麵攤與富林漢堡店,會有臨時青果菜市場,從前家裡還種愛文、龍眼、荔枝與九月檨的時候,時常和阿嬤癡坐到落日──不想太多便逕往人口最密集的石仔瀨庄頭繞去。

失焦的布袋戲棚,棚下有位一歲半的新移民女孩,她看見了什麼?

時速依然三十,下埔市仔撞見山上工業區、南科下班的媽媽阿姨來補買菜什,天后宮廟埕,是電動代步機車、輪椅、孔明車的大會師,百年民國新交通問題,途經石林村塢王爺廟、與藏身石湖村塢的北極殿,不遠處是我家的文旦園、白柚園、芭樂園,目前承包乎人蓋鴿籠,專門飼養擅飛遠洋賽事的種鴿,我停車觀望陌生男子揮舞旗語、牽引鴿群,不想太多又立即開腸剖肚去內江村開靈宮看玄天上帝的龜,再沿曾文溪岸去曲溪二舅公看守的北天宮、去總能巧遇酷姨婆的紫竹寺、最後自南瀛天文台緩緩加快速度,經後堀社區福安宮回頭向土地神點個頭,趁天黑前趕緊躲回家。

回家,不就好了?

這便是我的神遊路線,一騎便十年,我們家族多年來依廟生存,凡事除了問人都得問神,而我是楊家頭個出大內往都市賺食的讀書人,沒有父族輩經驗供給我仰仗,便不能跟屁蟲似隨誰往前行,稍一晃神,總摔個頭破血流,這才讓我明白,為何我連在台北,都在揪人去收驚與抽籤。近日起床,早安台北,雙腳落地失去著力感,急促呼吸,胸悶,發白意識,我總有操心不完的事,作嘔衝動湧至喉頭,對所愛所恨產生疑惑,鎮日呆坐宿舍書桌前問自己為什麼,我感覺有個結隱隱成形,感覺自己正在生病,凌晨三、四點不睡覺,神遊在我憂鬱的房宮裡。

傻子,回家,不就好了?

快點,便利超商ibon買高鐵票,選擇最快南下的班次到台南站,轉沙崙新支線到台南火車站復轉區間車一路大橋、永康、新市、南科也能落車了!速抵大內,搜尋至親至切的場景、人物,啟動故鄉的神遊敘事,但、要不要換條新的玩玩啊?騎摩托車不戴安全帽,紅綠燈參考用,岔出慣習的產業道路,不走民宅、商店街、國中國小庄頭廟了,先跟大牌神偶說再見,憑藉童年主場優勢,開始在腦葉形塑故鄉立體透視圖,瞄準十餘座萬應公廟為據點,拉成逡巡新路線,來吧,請隨我來──

有時我會在阿嬤娘家的曲溪村口,在通往山上鄉蘭花國度路旁會撞見「英烈小祠」,這大型小廟香火頗盛,我的阿公就溺斃在不遠處的溪埔吊橋邊,正港野鬼族、孤魂族,四十年來,阿嬤年年來這小廟祭拜,可能也捐點香油錢,是以為阿公真成了英烈,還是好心求在地鬼大爺,讓我阿公的冤魂能過路方便。

有時我會在「打鐵仔斜坡」巧遇「萬善堂」,極迷信故事家老父都說,寧靜庄腳所在,他囝仔時代酣眠都聽見「打鐵仔斜坡」不知哪路神祇在操練兵馬,聲響從坡頂擴散沉睡老鄉,我曾為此傳說著迷不已,想像萬馬奔騰的這世間──大內,竟有神在路邊鬥法,殺戮戰場,軍隊、百姓、遍野哀鴻。

同名、同「萬善同歸」牌位,有時我還會藏身於半世紀前即無人居的「西仔尾」聚落,穿過三里長箭竹群與五里顛簸石子路,爬高落低,也是四坪不到野鬼孤魂收容所,夠隱密,猶記當年咪咪樂正旺,愛簽牌的厝邊相招扛小轎來摃牌支,小學三年級那年半夜毫無睡意,深山林仔內,我跟隨叔伯姨嬸和群蛾似的賭友偎聚一盞日光燈下看鬼畫符,傻氣呼呼地在找一二三四五。

少年仔!擱憨一遍

我喜歡這些萬應公廟,造形相去不遠,定有棵濃蔭的榕樹,和一座燒金紙的水泥小爐,嵌有簡易浮雕,看圖說忠孝故事,若有人發財還願,也許就砌排石板凳供人歇喘,我不知道誰會來換新茶、當季的水果;總好奇誰在打掃滿地的小黃葉、擦拭塵埃香灰交混成層的神桌,誰又在千秋聖誕時,從不具名地請一兩團布袋戲來扮仙,總有些心事被偷偷說出來了,就同那天,我又路過「萬善堂」,鬼月將至,下車數位相機給祂們連拍與特寫,合掌默禱,其實腦袋一片空白:「我覺得我……」說不出話,定格,滿臉喪氣尋覓下一座萬應公廟,如此神遊一圈,高壓與糾結的新大內。

但我還是難以入睡啊、曲扭身體在漆黑暗室,努力嘗試奇異姿勢,渴望假以助我好眠,我屈膝抱胸、或墊高枕頭、或擠眉弄眼,扮盡各式鬼相,放鬆顏面神經,或凌空抬腿做騎單車狀,聽說能增進血液循環,我也換成大字形、弓字形、一字形、匕字形、我的意識卻更清晰,漸漸地,讓棉被將我綑綁牢緊,像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個死結。我不願看醫生,不吃藥,不承認自己真敗給了這座城市,改動身前往台大重訓室,在最難挨地日暮時刻,跑步逼汗逾一小時,我需要正面與健康的念頭,我要快樂!

會是在神遊,在行過萬應公廟的路上,我仍然避大廟而走,繞開財闊氣粗的龍柱與棟樑,滿身金牌的神偶,上流檀香燻出的神顏,我想我比較適合接近這些埋藏無名枯骨的萬應公廟,可能是我正遊蕩台北城打拚亦如一隻遊魂,祂們低聲述說先民渡海拓墾、族群械鬥、以及抗日義民的血淚故事,天地間的野鬼與孤魂──祂們幢幢身影牽動著我的心,一種憨膽、蠻勁、阿莎力和謙遜,是誰說過:「少年若無憨一遍,哪有路邊萬應公!」

好巧,剛好拿來勉勵自己,少年仔!世道本艱難,擱憨一遍,這才把車熄火,四肢攤開,恍恍惚惚,我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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