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大道】傳承奧匈帝國皇家御匠 Niedersuesz訂製西服的故事

2010/12/24 06:00

Bernhard Niedersuess承繼了C. M. Frank與Knize兩大奧地利最富盛名的訂製明坊靈魂。

撰文、攝影╱陳靜寬

C. M. Frank的版型與設定圖鑑，整整一百年紀錄，完整保留至今，成了Bernhard靈感與創意的最大來源。Bernhard擷取傳統西服語彙，也將C. M. Frank軍服設計的美學成就，均融入了Niedersuesz西服的鮮明美學印記中。

走訪奧匈帝國皇族與名流訂製鞋Rudolf Scheer & Söhne之後，我接著前往同樣傳承「皇家御匠」榮銜的訂製西服翹楚Niedersuesz。年輕的Bernhard Niedersuess得天獨厚承繼曾為奧匈帝國與歐洲各國皇族服務的兩大名坊C. M. Frank與Knize光榮傳統，來自名師父親的啟蒙與鍛鍊，讓Bernhard在21世紀的今天，將19世紀手工訂製美學精神優雅重現。讓我更驚奇的是，他賦予手工訂製西服的全新創意，大多汲取自古老傳統與建築理論！

Bernhard的工作室中，除了布料，還有大量歷史與建築藏書，有若一座充滿知性氣息的人文空間。

沿著歌劇院旁行人如織的Kärntner Straße前行，不到五分鐘光景，我已來到Annagasse街口一扇古雅沉篤的大門前。這裡可以清楚望見維也納知名地標「聖史蒂芬大教堂」（Stephendom）矗立的高塔，正好在此刻，鐘塔傳來響徹雲霄的鐘聲。噹。噹。噹…正是我和維也納訂製西服名匠Bernhard Niedersuess約定的時間。

Bernhard委請名匠特別打造各種獨特配件，讓慕名而來的顧客，找到即使倫敦Savile Row也難得見的驚喜選擇。

這是三位維也納名匠為我「接力導覽」的傳統工藝之旅第二站——Niedersuesz - vormals C. M. Frank。就在這座風格素樸、卻不失尊貴氣勢的建築裡，年輕的Bernhard Niedersuess傳承奧匈帝國「皇家御匠」（k.u.k Hof- und Kammerlieferant）訂製名家C. M. Frank百年榮耀，在國家歌劇院旁，悉心打造能重現19世紀訂製西服坊（tailoring atelier）精神的空間氛圍，禮讚當年顧客在委託訂製過程中，如何自在展現紳士風雅，感受特有尊榮。

C. M. Frank顯赫的客戶名單背後，是19世紀充滿情意、個人的高級訂製精神傳承，Niedersuesz以昔日服務皇族的尊寵規格，讓顧客重溫榮耀世紀的訂製成就。

「嗨，Viola！歡迎！」隨著大門開啟，迎接我的正是神采奕奕、脖子還掛著黃色皮尺的Bernhard。代言自身專業的一襲筆挺西服，讓Bernhard的頎長身形更顯俐落。前一晚餐敘見到本尊之前，我完全意想不到，奧地利最富盛名的C. M. Frank與Knize兩大訂製名家傳承，就交會在這位彬彬有禮的年輕紳士身上！

Bernhard為我說明不同材質與款式外套，如何搭配品味獨具的鈕釦。每套Niedersuesz西服均由他親手開製釦眼，且提供象牙、牛角到貴金屬等近千款鈕釦可供選擇。

Bernhard帶我走入他親手構思、佈置的店內空間，細心選配的家具與陳列櫃，恰如其分地組成典雅而放鬆的空間。「我希望每位客人，都能在這裡自在地展現自己。」Bernhard優雅的英倫口音，給人充滿都會與時尚感的專業工作者印象，若不透露他的職業，你也許會猜想他是個律師，或從事金融、外交方面的工作。「哇！這對我來說，是種稱讚喔。」他開心地說，言談間流露著不帶世故的真誠。

Bernhard平日使用的布剪，於1858年打造並流傳至今，剪裁極厚的高級布料，快利如昔。我拿在手上，不敢相信這把看起來閃亮簇新的剪刀已有150歲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覺，彷彿承載著歲月與說不完的故事。

然而曾被《紐約時報》冠以「犀利西裝師」（Sharpsuiter）名號，隨和風趣的Bernhard所擁有的，是任何頂尖西服名師也難以小覷的嚴格歷練。Bernhard的父親Rudolf Niedersuess是當今歐洲訂製西服界傳奇人物，於一九七○年代大手筆合併Knize與C. M. Frank兩大維也納西服字號，一舉驚動業界。「這項歷史性的壯舉，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

Knize創立於1858年，曾獲奧皇親頒k.k. Hof-Schneider頭銜，也是歐陸最早以廣告創意手法推動訂製時尚的先驅者之一，名坊地位至今屹立不墜。奧匈帝國皇帝Kaiser Franz Josef，影壇傳奇女星Marlene Dietrich，都曾是Knize忠實客戶。1838年創立的C. M. Frank，客戶名單更媲美歐洲近代名人錄：奧匈帝國皇族、威爾斯親王、義大利國王、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客戶遍及瑞典、西班牙、巴伐利亞、希臘與俄羅斯皇族。能有實力入主，並一舉整合兩大西服字號資源，著實不簡單。

「家父一舉將Knize推上業界龍頭地位，也提升了近代奧地利西服在歐洲各國的能見度。我出生到成長的過程，正好與這段光榮歷史平行。」身為長子的他，一路帶著父親的期許和啟蒙，從最基層開始歷練，逐一感受訂製西服浩瀚深海般的學問。「製作西服的精密，不亞於蓋一座房子喔！面料與內襯如何提供對稱與彈性的支撐，機能上更要反映穿著者的風格、生活、與環境的關係，」嚴肅說完，Bernhard幽默地補充，「還要兼顧美學與抗震！」

Rudolf將畢生絕學，毫無保留傳授給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在父親髦下整整14年養成歷練，Bernhard也沒讓父親失望。他的認真受到Rudolf的摯友、當時任教於維也納藝術大學的設計大師Helmut Lang賞識，說服Rudolf讓Bernhard前往紐約，當自己的左右手。「虎父無犬子！」當我向Bernhard解釋這句中文的含意，碰巧屬虎的他還俏皮學起老虎的表情，然後哈哈大笑。

紐約風格給了Bernhard新的啟蒙。隨後他返回歐洲，先後服事Ralph Lauren與Brioni等名坊大師，出乎大家意料的是，2007年，他離開父親為他鋪設的跑道，將與Knize合併屆30年的C. M. Frank分離出來，成立自己的西服坊Niedersuesz - vormals C. M. Frank。

「決定自己當家，父親給我的最大祝福，就是過去這些年，他留在我身上的手藝與態度。」提起父親，Bernhard帶著驕傲與尊崇的口吻，與一絲或許不是那麼容易察覺的敬畏。他告訴我：「有一陣子大家都在討論，Niedersuesz西服能不能走出Knize的風格。其實這樣的比較並沒有什麼意義，我們都是為製作好西服而不斷努力的裁縫師！」即使與Knize或C. M. Frank原家族並無血緣關係，Bernhard告訴我，Niedersuesz西服坊的誕生，流著非常純粹的C. M. Frank血液。

「我是在C. M. Frank留下的歷史中長大的。」Bernhard從小就喜歡翻閱C. M. Frank的版型與設定圖鑑，完整保留至今，成了他靈感與創意的最大來源。「妳現在看到的，是1838年到1938年的完整目錄。」C. M. Frank曾是承製歐洲各國軍服的第一把交椅，因此留下豐富的設定手繪。除了軍服，還有各種禮服、大衣與獵裝設定，就像一部服裝演進史，人像的神情姿態，無不栩栩如生。我驚嘆地說：「你擁有的是無價之寶呢！」Bernhard像孩子般得意地點頭，給我一個同意的眼神。

Bernhard認為，以家族之名Niedersuesz創立新的西服坊，正是要走出Knize動見觀瞻、跨國經營的企業色彩，走回C. M. Frank在19世紀時，充滿故事、情意、與個人化關係的西服坊氛圍。「我常聽C. M. Frank的老師傅們講故事。這字號能留下如此高的聲譽，背後有太多的道理，有太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如今Niedersuesz同樣堅持手工製作的神聖，低調，尊榮，精緻度遠超越想像。「我們做的每一套衣服，出去都將代表穿上它們的人，必然要做到獨一無二，精益求精。」

除了經營理念，Bernhard對選料與配件，也有自成一家的實力與美學。「我覺得Niedersuesz西服的品牌人格，就是我個性的延伸：一個熱愛老東西與有情老街坊的年輕人。」Bernhard為同樣懷舊的顧客，從全球各地調集許多極難取得的傳統頂級面料，「妳看，這是當年奧匈帝國御林軍制服所採用的上等羊毛料，懂得製作的人已經不多了，C. M. Frank一直留著know-how，別家師傅可能就…」Bernhard頑皮扮了個一籌莫展的表情。

走入他的工作坊，款式齊全的布料旁，還有豐富的歷史與建築主題藏書。Bernhard在建築方面的啟蒙，始於奧地利國寶建築師Adolf Loos與Knize的深遠淵源。「19世紀末，主導Knize營運的Wolff家族和Loos非常友好，家父目前工作的地方，就是Loos設計的！」看他拿著打版用的粉筆，開襟、領片、肩線與袖管接合弧度、鈕釦與釦眼的落點與間距，他的大腦裡彷彿有部計算機，驗算著眼前每道弧線與記號，如何完美對應顧客身形細節，細至毫釐。「沒有任何人的版型會一模一樣。每道曲線的每個點，都有微妙差異。是的，其實和繪製工程圖很類似。」

訂製西服與建築激盪的火花，最後延伸出Bernhard所提倡的「衣櫥建築」（The Architecture of the Wardrobe）創意概念，根據顧客專屬版型、個性、職業、喜好與需求，與他們一同創造最能代言個人的衣櫥內容。以擔任電影攝影指導的一位老顧客為例，Bernhard為他量身規劃不同季節、各種場合都能實穿的完整訂製方案。「以這件他工作時穿的外套為例，我根據他的外型，選擇富成熟氣息的獵裝款，帶點軍裝感的時尚。」他接著將外套翻面，後面縫了一道頗長的褶口，「他坐在鏡頭後的時間很長，常需弓身，我精密計算他的身高與俯仰角度，這道褶口能讓他活動自如，又不失優雅風度。」我誇獎他，這樣的精密，真不愧是「建築師」；Bernhard風趣地回答：「糟了！我忘了考執照！」

仍在假縫階段的這件外套，料子相當好，不是一般市面看得到的紋路，同時，我看到以毛海與馬鬃精密拼組的活動毛襯（floating canvas），雙重襯裡的精工剪裁，正是區分頂級bespoke與一般西服的最大差別。「一般外套會用黏合襯，進洗衣店或淋個雨，衣服就走樣了；」Bernhard舉建築原理來說明：「就像鐵軌、橋樑要預留伸縮縫，活動襯在各種溫濕度條件下，永遠能回應面料最完美的支撐。」

Niedersuesz出品的每套bespoke西服，均包含2百多片部件、170項獨立工序、與7千針以上精工，完全由Bernhard親手完成。「家父身為一名master tailor，他是我見過最有耐心的人。他的口頭禪是，好裁縫下的針永不嫌多。」

為訂製客戶進行前後三次試穿，是Bernhard觀察與傾聽的最佳時機。如何為客戶提供最完美修飾線條，注意最近身材的些微走樣，或他們站在鏡子前的微妙臉部表情，「像面對情人一樣去關心顧客，你們的合作才會開花結果！」與妻子經歷了多年愛情長跑、如今正迎接第二個孩子的Bernhard，不改幽默個性地補充：「幸好我的多情，沒有造成家庭革命！」

曾有一位評論家，提起Bernhard細膩到能察覺他肩上的微小隆起，製作出厚度完全回應肩部線條的肩襯。其實，我一點也不訝異。一年出貨絕不超過30套的嚴格限量，讓全球各地慕名前來的客人，只能心甘情願排入等候名單，Bernhard並不為高人氣而自滿。「我最大的目標，是能為我們奧地利老鄉阿諾史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做套像樣的西裝！」這是獨屬Bernhard的幽默，非常bespo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