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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玻璃蒸氣室與烤箱

2010/06/06 06:00

玻璃蒸氣室與烤箱

◎古蒙仁 圖◎太陽臉

我常去泡湯的露天溫泉,竹籬笆圍成的浴場內,除了四座大大小小、不同溫度的湯池外,籬笆邊緣還有一座蒸氣室和烤箱。二者都是玻璃材質搭造的,從外觀看就是二座大小相同的玻璃屋,小巧玲瓏,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屋子那麼的可愛。

二座玻璃屋其實是不同的,從外面看,蒸氣室裡經常煙霧彌漫,裡面的人或物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影子;而烤箱則是窗明几淨,燈光明亮如晝,裡面的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二者外觀形成這麼強烈的對比,所營造出來的氣氛當然大異其趣,予人不同的感受。我一向喜歡霧裡看花的朦朦朧朧的感覺,喜歡蒸氣室更甚於烤箱,因此泡在蒸氣室裡的時間,也遠較烤箱來得多而久。

煙霧繚繞的小小魔術箱

近年來,泡湯已成了我冬天最愛的休閒活動,一個禮拜總要泡上一、二回;天氣愈冷,往山上跑得愈是勤快,泡得愈是起勁,只要是寒流來襲的夜晚,我絕不會在湯池缺席。通常我會先在四十五度的高溫湯池泡上半小時,再轉到十五度的冷湯裡泡個十來分鐘,讓自己熟透而亢奮的肌膚冷卻下來,這時有了足夠的禦寒的本錢,便可以起身走到二十公尺之外的蒸氣室裡,讓自己遁入彌漫的煙霧中,盡情地享受水蒸氣摩擦肌膚的快感。

蒸氣室並不大,大約只有三坪左右,裡頭靠邊的牆角有L形的木椅,浴者在裡頭可坐或站。受水蒸氣浸淫的影響,椅子恆常是潮濕的,黝黑的木質表層上泛著一層厚厚的水光,但水蒸氣一大時,裡頭霧濛濛的一片,別說是椅子了,有時連對面站著或坐著的人都看不清楚。

因此初進去時光看到一團濃霧,以為裡頭一個人都沒有;但一會兒之後,水蒸氣漸漸消退時,就會逐漸露出一個、二個乃至三、四個人的身影。那種謎底揭開之後的感覺,有點像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的遊戲,被蒙住的視線逐漸恢復之後,眼前為之豁然開朗,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的真實樣貌,不過方寸的天地之間,但與現實竟有這麼大的差距,有時都會為自己的誤判而啞然失笑。

因此這小小的蒸氣室,就像是個小小的魔術箱,蒸氣裡頭到底藏著什麼人,也頗耐人尋味。雖然大多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或經常到此泡湯的浴者,若在水蒸氣中露出的是一張久未碰面的朋友的老臉,真的會讓人為之驚喜不已。除了一張張不同的臉孔,還有各式各樣的身材,高矮胖瘦,只待水蒸氣一消,無不原形畢露,彼此裸裎相見。不過大家久經陣仗,早已見怪不怪,連正眼都懶得瞄對方一眼,便各自開門離去。

輪迴在凡塵與雲端之間

我比較喜歡的,當然是一個人在裡頭獨處的時刻。既沒有刺耳的交談聲,也不必擔心與別人的肢體碰撞,自己就是那小小的天地裡的主人,所有的喧譁都被四周的玻璃阻擋在外面。世界沉靜下來了,只有水蒸氣出口冒出來的滋滋聲,以及一篷篷如同白霧般的水蒸氣將自己團團包圍住。看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消失、沉溺,讓水蒸氣入侵到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每一個毛細孔。這時的毛細孔全張開了,毛髮豎起來接受水蒸氣的撫慰與滋潤,彷彿中國水墨畫裡的山水暈染出來的蒼茫感覺,一寸一寸地畫在自己的肌膚之上。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開門出去按下蒸氣的開關,讓已停止的水蒸氣繼續噴發出來,周而復始,宛如另一個輪迴,再度讓自己陷入煙霧陣中。累了,我便盤腿端坐在木椅上,保持打坐的姿態。雲霧自座椅下蒸騰而上,在股腿之間昇華繚繞,絲絲縷縷,宛如觀世音菩薩的蓮花座上一朵朵白燦燦的蓮花。

我垂頭閉眼,雙掌外翻,恰似入定的老僧,張開七竅,讓水蒸氣在形體內外自行進出遊走,只覺得外在的軀殼一層層在脫落,自己就要羽化成仙。但每到此一天人即將合一之際,就會有一、二個冒冒失失的浴客破門而入,讓我自縹緲的雲端跌落下來,回到凡塵之間;未幾又被嘰嘰喳喳的喧譁聲所包圍,頓覺黃粱一夢,也是該醒的時刻了。

跌落凡間的老僧,被陸續湧入的浴客包圍著,雖有些無奈,但因為還沒有蒸得過癮,不甘心就此開門離去,只能遷就現實繼續泡在裡頭。既不想聽閒雜人等的無聊談話,只好把耳朵的聽覺神經轉移到眼睛,瞪著眼前的玻璃不發一語,對裡頭大聲交談的人表示無言的抗議。

初時還真覺得有些無聊,好像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只能沮喪地對著黑板發怔。後來發現水氣彌漫的玻璃,好似一面變化多端的魔鏡,這才吸引了我的注意,凝視玻璃上迷離的幻影和縱橫交錯的水痕,反倒成了最大的樂趣。我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代,以手指代筆,在霧茫茫的玻璃上恣意地寫字作畫,自得其樂一番。

墨跡和著淋漓的水蒸氣,自由自在地變形,時而明亮,時而朦朧;有時映著外面的燈火,又幻發出璀璨耀目的光影,像水彩,又像潑墨,自在地流動。總之,那片玻璃宛如一張畫布,任我的手指彩筆盡情地揮灑,遨遊。每一幅畫作,幾乎都是神來之筆,但在完成的那一瞬間,卻又倏爾地消亡。最後浮現其上的,只剩下一張充滿童稚的臉龐,我想,在那魔術箱般的蒸氣室裡,我真的是返老重童了。

玻璃屋裡說不完的故事

在蒸氣室裡待久了,我會到外頭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走動走動。但因天寒地凍,冷凜的空氣也不容在外久留,我還是會遁入一旁的烤箱,趕緊到裡頭取暖。烤箱裡是乾燥的,熱氣把四周的玻璃烘得澄澈明亮,一塵不染,感覺就像在無菌室裡,連空氣都像是被熨斗燙過似的,乾燥得有些酥酥脆脆的,連呼吸都會感覺到輕微的困難。

因為一無遮攔,我在裡頭或坐或躺,總有某些顧忌,無法像在蒸氣室裡那般坦然、舒適、放鬆或開放。那種感覺就像動物園裡的猩猩或猴子,怎麼也逃避不了外人的眼光;即使裡外的人同樣一絲不掛,大家都是裸裎相見。當一切都攤開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會印證一些俗語,比如:明人不做暗事,或者:太陽底下無新鮮事。比之蒸氣室裡的雲天霧地,混沌初開,烤箱裡就缺少了那份神祕及情趣,一些狂野或無稽的想像,當然也就無從發揮了。

因此我進入烤箱,有些入境隨俗,或者敷衍了事的心情,既來之,姑且安之吧!規規矩矩地坐在裡頭,等著熱氣把汗水逼出來,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讓人恨不得早一點脫離那「是非之地」。一如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筆下的《玻璃動物園》,殘障的女主角羅拉為了逃避現實,只能靠蒐集玻璃小動物來尋求情感的慰藉。

烤箱於我,也像是一座小小的玻璃動物園,我們委身其中,不也像人們豢養的寵物?任由外頭的人們瀏覽觀賞,品頭論足。除了像溫馴的動物乖乖地坐著或躺著,豈敢放浪形骸,太過招搖,自暴其短?何況片刻的溫暖,已足以去除冬夜的嚴寒。一旦汗水凝聚額頭髮膚,淋漓而下,好似完成了食人族的火祭儀式,再也耐不住裡頭的高溫,急欲奪門而出。若再留在玻璃器皿般的甕裡,下一步可能就要被食人族用刀叉挑起,送入他們的血盆大口之中,任人大快朵頤了。

出了烤箱,渾身淋漓的汗水被冷風一吹,瞬間全部乾了,而且冷得令人直打哆嗦。這時最好的去處,便是再度回到溫熱的湯池裡;像太平洋戰爭末期美軍所使用的跳島戰術,從低溫逐一跳到高溫,讓肌膚再一次領受到不同溫度的溫泉的滋潤與呵護,就在到達四十五度高溫的臨界點時,再一次躍入十五度的冷湯。當一切回復到原點,也差不多是該起身去沐浴更衣的時刻了。

夜已深沉,露天的湯池上飄浮著氤氳的水氣,隨著夜風嬝嫋遊走。回首望去,竹籬笆邊那二座小巧的玻璃屋,隱身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卻還透露著幽暗的燈光,依然溫暖著浴客們的心扉。它們真的像童話那般的小巧而可愛,裡頭藏著說不完的故事,永遠吸引著浴客們再度回到它們的懷裡;一進入那裡,每個人都可還老重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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