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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海之夢 <上>

2010/02/08 06:00

【閱讀小說】海之夢 <上>

◎張放 圖◎吳怡欣

鍋爐升火待發,梯口忙著上貨,軍艦預定晚間離開港口。這是每次例行出海的忙碌氣氛。但水兵們心情卻顯得格外興奮,不僅水兵,航海官也咧嘴朝我笑:「老賈,這麼晚了還下船做什麼?」我實話實說:「買木瓜。」

剛才何佳找我替她買一小簍半生不熟的木瓜,帶到東沙。我暗自好笑,千里航程,別的不帶,卻帶這個東西,有意思。

傍晚,碼頭的燈火將亮起時,十來個年輕女人上了船,進艙。這原是一項保密行動。艦隊還將它定名「恆春四號計畫」。其實早在半月前,我已得到了這個消息:月底,我艦將載運二十位軍中樂園的小姐,前往東沙慰勞。七號何佳,是駐東沙通信中心季均的老相好,他來函託付我予以照顧。季均是航校通信班同學,情如兄弟,何佳當然知道。她喊我「賈哥」。

「你買木瓜做什麼?」

我把一簍半熟的屏東木瓜,放在她的床邊,問她。原來季均有個老毛病,便祕。何佳特地帶了半打浣腸球、排便藥丸,還有這一簍木瓜。季均在東沙服務已滿兩年,想不到她對老季如此痴情,怎不讓人怦然心動!

我艦這次載運了大批蔬菜、瓜果和軍糧,送到東沙,並未運送淡水。因為上個梯次已有專艦運水。東沙呈月牙形,又稱月牙島,面積一.八平方公里,海拔僅六米,由珊瑚為主生物碎屑堆積而成。海底暗礁多,不利航行。唯海產豐富,是南海重要漁場,海龜、海參、墨魚、鯊魚和貝類。特產是海人草,為驅蛔蟲特效藥。我在島上看見幾個身材矮壯的漁民,操日語,他們是琉球來採擷海人草的。

為了慰勞駐島人員,臨時在海邊搭建了六個帳篷,沙地鋪上毛毯為床,並放一個裝滿淡水的汽油桶,做為洗滌下體用水。進去的人憑票入場,限時一刻鐘。票價大約十五元。

我曾為這二十位姑娘做過概略統計,在島上停留三日,每人得應付八十位嫖客。

這些辣妹登陸時,沙灘上已站滿了歡迎的人群,鼓掌,而且唱歌。唱的是〈高山青〉。但見每個小姐面紅耳赤,捂嘴直笑。島上熱,幾乎都是赤膊,曬得皮膚呈古銅色。若不唱歌,還真讓這些姑娘心驚膽戰。

許久不見季均,他比以前體格強壯,仍是帥哥。問他跟何佳「圓房」了麼?他點頭。何佳見了老季,竟然撲在他懷裡啜泣。老季的便祕毛病早已痊癒,卻留下了藥丸、浣腸油和木瓜。他將在年底調回台灣,這個消息著實給何佳帶來意外的驚喜。

返航途中,艙內嘁嘁喳喳,不時騰起一陣歡笑。軍中樂園的姑娘,個個眉開眼笑,樂不可支。每人都賺了一千多塊,足夠買一間磚瓦房。她們誇獎東沙島的人有禮貌、守規矩,不過很多是「送報紙」,不到兩分鐘,下馬,毫無怨言,而且道歉。她們對於這些嫖客,在烈日下排隊將近一小時,享受兩分鐘的快活,覺得有愧於心。

為了照顧朋友的戀人,每隔十天半月,我便溜到軍中樂園去看望何佳。有時帶點水果,或是牛肉乾、奶粉之類。日久天長,管理員老黃也成了我的朋友。他說七號何佳是個好姑娘,生意清淡,她也不爭取嫖客。他認為季均和何佳戀愛,兩人都是傻瓜。他問我若想找個姑娘玩玩,他可以介紹,一定使我滿意。

我搖頭。「不行。」

你怎麼知道不行?試過?

我告訴他,何佳曾介紹九號,讓我跟她玩,我沒答應。

九號,苗茵,花蓮阿美族,人不錯,跟七號一樣,不紅。都沒多少固定客人。

那晚,我正在雷達室值班,通信官喚我去梯口,說有人找我談話。一個士兵,問過我的名字,便掏出艦隊司令部公文,囑我下船。我說回艦報告,對方不准。下船,果然一輛中型吉普車,停駛。進去之後,才發現裡面坐滿槍兵。當時感到奇怪,我既未在外惹事,又未犯法,他們一定認錯了人,是一場誤會。

車子繞了半天,最後停在一間靠近海港的屋前,進屋,一張行軍床,旁邊一個書桌。約兩坪大。床上擺了潔淨的軍毯、枕頭,換洗衣褲。桌上放著茶杯、毛巾、牙缸、牙刷、黑人牙膏。最妙的,桌上還有原子筆、一疊十行紙。

換了衣服,沖了澡。一個士兵拿來一壺茶。

你們這是做什麼?

那個小兵哼而哈之,走了。

夜間,我被喚醒,被引導到了隔壁辦公室。燈光昏暗,接受審問。

你們抓錯人了吧?我是賈明呀。

不會吧?一個戴眼鏡的中校,翻著卷宗,用湘北腔苦笑說:「你不是中達艦雷達中士賈明?你不是山東萊蕪縣賈家谷人麼?」

「賈家峪。」我糾正他的錯字。

「不管谷也好,峪也罷。我們並沒有找錯人。你跟季均什麼關係?」

同學、同志。他在東沙服務。

你怎麼知道艦隊派軍中樂園的小姐去東沙慰勞?

聽別人說的。

誰?

很多人。事情已經過了半年,我早忘了。

我告訴你,恆春四號計畫專案,是一件機密的事情,你為什麼到處傳播、散布,你是什麼居心?賈明,你如果不把獲得消息的來源講出來,你是不能回艦服務的。而且,我們也無法向上級交代。

長官,這件事早在執行半月前,很多同志都知道,為什麼你偏要問我呢!

你說「很多人」,這話既籠統,又含糊,到底是誰呢?他們應該有名字吧?

忘了!

是不是季均?

不是。

中校一拍桌子,電燈晃了一下。「不是季均,為什麼軍中樂園的七號給他送木瓜?」

我聽了覺得可笑。一個天真未鑿的妓女,給她心愛的男人送點水果,這值得大驚小怪麼!這稱得上違反保密規定麼!送妓女去外島慰勞士兵,還定出什麼「恆春四號計畫專案」,這教外國人聽了這件事,豈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在這些糊塗蟲的心目中,大抵認為我是個問題人物。旁邊一位上尉分析:一個士官,每隔十天半月到軍中樂園走一趟,風雨無阻,既不玩女人,又不住夜,他到底是幹什麼?這段話,半個來月,每晚重複一遍,聽得心煩。

一夜,我忍不住頂了上尉一句:

「去軍中樂園傳送情報。」

「傳給七號,是麼?」

「不是,她只是國小畢業。我要將重大的情報傳送給軍中樂園所有的妓女!」

情報內容是什麼?

「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

住口!中校一拍桌子,發了脾氣:把這小子關進看守所,神經病!

在看守所,頗不寂寞。看報紙、雜誌,而且有熟悉的戰友聊天。每到週末假日,可以會見家屬和同事。艦上每週都送來食物。他們知道我冤枉,勸我稍安勿躁,藉此機會看書,將來投考官校。那個週末,軍中樂園九號苗茵來看我,使我吃驚。她帶來何佳寄的五百元,以及地址。何佳已經離開軍中樂園,去了嘉義,在一家餐廳當服務生。

妳們怎麼知道我在看守所?

管理員老黃告訴她的。她還談到季均已經撤職,目前住在嘉義,他們已經團聚了。在季均離職之前,被關押了兩個月,因為審訊不出結果,最後只有依照志願撤職。

苗茵勸我安心,也許可以藉這個機會,脫下水兵服。我聽了捂嘴直笑。

季均原想親自來看望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不願意再進海軍基地見到熟人,覺得沒有面子。他託九號苗茵轉告我,趁著這個時間加緊溫習航海書籍,將來參加水手考試,才有出路。

為了慶祝蔣總統連任,看守所釋放了大批倒楣的政治犯。審訊人員問我,願意上船還是在陸地服務,我和顏悅色地說:這次我被關押了將近半年,而且還牽扯了軍中樂園的妓女,我怎麼有臉面再在海軍待下去?您同情我,讓我走路吧。

走路?怎麼走法?對方茫然不解。

撤職。

審訊長官低頭沉思,繼而抬頭說:「賈明,撤職,只給你兩百塊錢,一床軍毯,一張單人蓆子。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過一天、算一天吧。長官,行行好,我已對得起反共抗俄了。

他苦笑,搖頭。終於批准了我的志願。

臨離開左營,我得向軍中樂園的管理員老黃道別。為了我,他被審訊了多次。帶了一瓶金門大麯酒,兩條雙喜香菸給他。另外買了一盒香水,我也認不清洋字,也不知是哪國貨,還有兩條尼龍絲襪,準備送給九號苗茵。誰知到了軍中樂園,我卻陷入泥淖,難以自拔了。

過去,在東沙往返途中,我對苗茵的印象模糊不清,只記得她有兩個水靈的大眼睛。不愛講話,稍嫌木訥,為何今夜卻如此豪放、浪漫!我享受了洞房之樂,東方破曉,卻無親屬可拜,只得看著那個年輕的阿美族姑娘,淚眼送我出門。

「我等著你。」苗茵對我說。

「到了嘉義,我會寫信給妳。」我的心是沉重的,像塞著一支鐵錨。

「你有困難,寫信告訴我。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從左營搭火車到了嘉義,直到下午兩點才到車站。嘉義,它是前往阿里山、關仔嶺旅遊的驛站。季均、何佳的「愛的小屋」,雖然比不了郁達夫的「風雨茅廬」闊氣排場,卻有真摯而濃烈的愛情。我在「愛的小屋」附近租了一間房子,暫時安頓下來。每天K書,計畫在半年之內,考上航海水手執照,上船。

有時,我給苗茵寫信。寫得不能深奧,有的字以注意符號代替。她也寫信,使我感到啼笑皆非。「有時,我想你可能是一個騙子。你老是說自己不行(能)玩,起初我半信半姨(疑),很同情你。可是你實在太利(厲)害了!好像花蓮的黑驢子,使人很多天不書(舒)服。你要振作精神,考取水手的滋(資)格,才有光明的希望。」

關於我和季均撤職的事件,苗茵一直感到迷茫不解,她總覺得若不去東沙,賈明不會遭受無妄之禍。內心對不起我。我向阿茵解釋,因為我違反保密,必須接受懲罰,跟她毫無關係。

苗茵走後,從何佳聽到訊息,由於何佳的離走,給予她一定的影響。何佳打算向餐廳老闆說項,介紹小苗來餐廳工作。她是勝任愉快的。唯一缺憾則是小苗愛喝酒,她也知道,盡量克制自己。這是原住民的普遍習慣。

我租的這間八坪大的房子,有廚房,也有廁所。經過和主人討價還價,索性買了下來。錢不夠,苗茵湊足數目。於是,我和季均比鄰而居,何佳和苗茵又做了同事,她們成了狀元樓餐廳的台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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