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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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木屐巡更-下

2009/02/24 06:00

圖◎陳裕堂

◎吳敏顯 圖◎陳裕堂

大家直覺認為,一定是酒醉課長值夜時偷偷溜上街喝酒摔傷的。他大喊冤枉地為自己辯白:「昨天下午,我從五孔閘門那邊勘查堤防整修工程後,被當地村長拉到家裡吃飯,天黑後我騎著腳踏車趕回鄉公所值夜,經過涵洞口卻被阿接哥攔住去路,硬要我陪他抽根菸再走,我說值夜是公務不得延誤,他竟然說沙埔仔村整個村子整條路的巡更都歸他管,我值什麼夜?怎麼可以跟他搶功?說著說著即脫下木屐朝著我額頭敲了一記,那木屐可比石頭還硬哩!我差點被敲昏在地上,幸虧廟公路過解圍才得脫身。」

酒醉課長常出醉言醉語,是否真的遇見巡更的阿接哥,大家只能半信半疑。多事的人跑到古公廟去問廟公,廟公笑著說:「你們別聽課長講古,他自己喝多了酒,連人帶腳踏車摔倒在涵洞口,額頭碰到大石頭腫了起來,哪是什麼阿接哥用木屐敲他的頭!」

說開的真相,反而令大家有些失望,但只要碰到颳風的深夜,依舊有不少人會被咯咯咯咯的聲音吵醒,所以大家心裡頭依舊相信,阿接哥真的穿著樹頭木屐在幫村人巡更。

過完年的某一天,阿春姨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到村長的雜貨店,向坐在店裡聊天的一堆人宣布。說她已經接連兩個晚上,目睹阿接哥穿著木屐在路上來回巡更。

這可是比鄉公所要放露天電影的消息,更讓人振奮。整個雜貨店裡的人立刻鴉雀無聲,等著阿春姨說個明白,連那買好香菸轉身要回廟裡的廟公,也停下腳步坐回長條椅上。

阿春姨說:「昨天和前天兩個晚上,我忙著幫要上學註冊的幾個孫子縫補衣服,沒想到睡晚了竟然睡不著,結果就看到阿接哥在路上巡更……」

「阿春姨,那阿接哥可是穿著胸前畫圈圈寫著卒字的背心?還是穿著古早人的長衫?」有人等不及阿春姨慢條斯理地述說,忍不住插嘴問起話來。

只見阿春姨搖晃著腦袋。

於是有人搶著發問:「那阿接哥是不是像戲裡演的更夫那樣,打鑼和敲梆子?」

「還有還有,阿接哥是不是提著燈籠,否則他怎麼看得到路啊?」

「阿春姨,阿接哥是不是跟活著時一樣笑瞇瞇地,臉色黃黃的,還是當了閻羅殿裡的鬼,青面獠牙的?」

阿春姨不知道是被大家七嘴八舌給弄糊塗了,還是故意賣關子,只顧一個勁兒把頭搖得像賣什細手裡的波浪鼓。

等大家再提不出話好問時,她才繼續把話說下去:「阿接哥不穿寫了字的背心,也沒穿長衫。手裡沒拎著銅鑼,也沒敲竹梆子,甚至不用提著燈籠照路。」

「那──」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冒出這麼一個拖著長長尾音的疑問。

「沒錯!」阿春姨挑高眉毛,一臉嚴肅的神情,酷似戲台上的包青天猛地拍了驚堂木之後,才吐出鏗鏘有力的字句:「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妳不是親眼看到阿接哥巡更,難不成他光著屁股便從棺材裡攢出來見人?怎麼叫什麼都沒有?」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把目光集中在阿春姨臉上,等著她說出答案。

「其實,阿接哥的人我看不清楚,看得到和聽得見的只有──」阿春姨沒有把話挑明講,只將雙手掌心在胸前朝下一比,先伸左手掌頓了一下,然後把左手掌縮回胸前的同時,再伸出右手掌頓了一下。兩隻手掌彷彿踩動著轉輪般,前後交替前行,令大家看得眼花撩亂。

她解釋:「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是天送仔燒給阿接哥那雙新彩彩的木屐,一前一後交替地行走。我遠遠望去,原本好像有個穿白衫黑褲的人影穿著木屐走過來,未料等他走近了,卻發現木屐上方空蕩蕩的,像有個透明人穿著它,一步步往前走。」

「哇──沒人穿的木屐會自己走路?阿春姨,妳講真的還是編戲文?」

這時已經有一些膽小的人,悄悄地退縮到眾人後頭,兩隻手交叉緊緊地護住胸口,也有把兩片手掌摀在臉上,指縫間露出神色驚惶的兩個瞳孔朝外瞧,好像這麼做才能夠多一層安全保障。

「唉呀,要怎麼說呢?」阿春姨自顧自地晃動著手掌,繼續描述她的見聞:「也不能說木屐上全是空蕩蕩的。當那一雙木屐朝前走的時候,可還不斷地冒出青煙,簡直像剛出蒸籠的菜頭粿,熱騰騰的樣子。」

「阿娘喂!愈說愈恐怖,真是嚇死人哩!」

阿春姨不管某些人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她還是用著微微顫抖的嗓音描述著:「我剛說過,那雙木屐遠從農會那頭冒著青煙走過來的時候,我覺得是有個人穿著它走過來,可是一到了五岔路口經過路燈一照,卻又沒了人影。醫師早說過我眼睛有白內障,但這兩個晚上我可是看得很仔細。等那木屐聲響過了我家門前之後,那冒著青煙的木屐上頭又像多了個人影,穿著它朝著宜蘭街的方向,往空軍仔無線電台那頭走去……」

「那妳有沒有看到它拐回來?」

阿春姨抓抓頭髮,想了想才說:「倒是沒看到木屐怎麼拐回頭,但沒隔多久,只要涵洞口那棵老柳樹的禿枝條被風吹得搖來擺去時,又可以看到那木屐冒著青煙,從農會那邊咯咯咯咯地走過來,而且一夜走了好幾回。你們說,不是巡更是什麼?」

「嗯,這麼說應該是吧!」廟公卸下嘴角的菸斗,認真地向眾人解釋道:「阿接哥那雙日本黑松樹頭刻的木屐,是我和天送仔在涵洞口燒了一個鐘頭才燒成灰燼,它含有油脂火旺又很耐燒,甚至眼看都無聲息了,拿根竹枝往裡攪一攪,嘿,它還會吐出小火舌,騰挪著青煙哩!」

廟公把菸斗朝著長條椅的腿上敲了幾下,在掉下來一團黑渣渣的同時,接著歎氣道:「唉!真正可惜呀!這個阿接哥若是生前早幾年穿上木屐巡更,然後娶某生子,那他的下一代將來可就是偉人,我們村裡便有後生當個總統什麼的!」

「什麼偉人?總統?這話怎麼說?」包括阿春姨在內,大家對廟公這番慨歎和議論,聽得霧煞煞,焦急地等著聽下文。

廟公不慌不忙地重新點燃一根菸,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前後足足讓大家噤聲地等了好一陣子,他才讓胸腔裡的濃菸,由鼻孔和嘴巴裡同時噴了出來。

「你們認為我胡亂臭彈對不對?告訴你們吧!我這可不是隨便講講,像走江湖賣膏藥那樣亂拉亂唱。我是真的在書上讀過,咱們國父孫中山先生的老爸,正是做更夫出身的。不信,你們去找個有學問的人問!」

這時村人終於明白,原來廟公也是個有學問的人,難怪他能夠為眾人解析籤詩。

從此之後,大家對阿接哥穿木屐在我們村子巡更的事深信不疑,而且肯定巡了很多年。因為在很長很長一段歲月裡,不曾傳出偷盜案件。大家聽說隔壁村偷盜不斷,連糞坑蓋子都得加鎖,水肥才不會遭人偷舀,至於飼養家畜家禽的籠子更不用說;但在我們村子,無論白天或夜晚,幾乎很少會想到去鎖上門窗。對雞鴨的管理更是放任,天一黑只要記得把籠子門一關就放心了,其他沒回到籠子的,或站在瓜棚頂,或站在籠子上,能躲避野狗咬到,便任由牠們棲息。

全村老老小小就這麼平平安安地過了很多年,直到某個冬天,警察派出所突然要求村裡的男人組成一支「冬防工作隊」,以便分組輪班在夜裡繞著村莊巡邏,大家才開始想到可能會有宵小這回事。

當冬防工作隊員戴著白底紅字的袖章,燃放一串鞭炮出發巡邏的第一個晚上,村人臨睡前都到派出所前鼓掌看熱鬧。等巡邏的隊伍在天亮回到派出所時,主管也很高興地在值勤簿填上:「沙埔村今日平安無事」八個大字,同時收回每個隊員手裡的警棍和手電筒。

忙亂中,卻看到阿春姨氣噴噴地拎了一只空竹簍,衝進派出所向主管報案說:「今天是初一,我起個大早到菜園裡想摘幾粒橘子拜公媽,不知道是哪個夭壽仔,竟然把它們摘光光,只留下這個破簍子!」

大家聽這麼一說,個個面面相覷呆楞在派出所的值班台前。主管皺起眉頭,嘴裡還叨念著:「哪有可能?哪有可能?我們前前後後巡了好幾遍哩!」

阿春姨看著主管連同村裡一群男人手足無措的傻相,氣得丟下手上的破竹簍,調頭離開時還不忘撂下一句:「哼!有什麼用!一大群查甫人,手裡還拿著棍子,竟然輸給一雙樹頭木屐。」

這句話,聽得眾人幾乎失了神。

突然,一串咯咯咯咯的木屐聲響起來。等大家回過神,才發現那一串木屐聲已隨著阿春姨離開的身影,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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