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文學格子舖】 場所

陽台

購物需知

教室

文學格子舖今回特賣【場所】：旅店般的車站，適合戀愛的窄樓，收容失眠者的陽台……每一方格子裡，都藏納記憶、販賣空間，歡迎自由覽閱。下回特賣主題【食物】。

書店

◎陳黎

老家

車站

臥室

我在島嶼中部新建不久的高鐵車站大廈裡一間連鎖餐廳的小圓桌上寫下「車站」這兩個字：寬大方形的空間。時間是早晨。我離開昨夜投宿的旅店在這裡等約我講課的人在下午把我載往另一個旅店。我在旅途上。空間就是時間。我在人生的旅途上。昨天晚上跟住在附近的我的弟弟見面，講了話，讓這幾年中我們有限的交談字數又多了幾個。我跟他借了手提電腦，上網。之前，跟在島嶼北部的我的女兒打了短短的電話。之後，跟在島嶼東部的家人打了電話。在昨夜的旅店跟今夜的旅店之間，車站是旅者短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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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艙

◎周芬伶

動物園

教室

窄樓

正方而蒼白的劇場，虛無。誰會喜歡教室？空而大的白色空間，過亮的燈光，過多的座位，更顯得冷清，醜陋的桌椅，還有一大而無當的黑板，板書要練，否則暴露你的醜字，說話也要練，否則沒有風格，不能激發學生模仿的靈感，要大舌頭，要口頭禪，要冷笑話，要奇裝異服。學生的眼神渙散，好幾個已打起瞌睡，這是個很適合靜默與祈禱的空間。充滿著過往者的身影，聽說教室是鬼魂喜歡棲息的場所，雖然是較有氣質的鬼魂。有一天教學網路化，面授的時代結束，教室會變成廢墟，那時我的身影是會飄走還是留下。

◎賀景濱

最不可思議的場所

國際換日線

12月31日23：59，我在換日線另一頭，發了一則簡訊給自己：「預計去年底可以回到你那裡。」然後我奮力划著獨木舟，越過換日線，打開手機，真的收到那則簡訊。也就是說，我在今年收到明年的我發出的訊息。就最最最廣義的相對論來說，我等於用最最最低階的能量，在地球上創造了一個最最最自然的蟲洞，讓我得以回到過去，拜訪那個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我，只為了跟他要回我身上僅有的一塊錢，或者跟他說聲：「嗨，你還想去夏威夷看草裙舞嗎？」

◎伍軒宏

窄樓

當初，他尋找窄樓。在路上，只要經過窄樓，他都會拿出隨身相機拍照。房子蓋在不能算畸零、但不同於一般建地的空間上，獨行特立，值得多看幾眼。不願被納入周邊的建築，無法跟鄰近土地合為一體，又不願棄置不用，只得依地形建築窄樓。有的特別薄，從一邊看來正常，到另一邊就顯出異貌。有的特別尖，居街巷交錯處，左右夾攻之間。後來，他住進白色窄樓，在裡面覺得，空間結構不同，七情六欲也生變化。他想，如果沒有西曬，窄樓應該是談戀愛的好所在。

◎宇文正

動物園

第一次，我真的覺得羨慕首富郭台銘。我在報上看到他和女友竟然各抱一隻那麼可愛的Baby貓熊！

我喜歡動物園，幾乎兩、三個月就要去一趟木柵動物園；在世界各地旅行，也盡量不錯過動物園。有時靜靜與亞洲虎對視，心想著：你真是一隻好大的貓啊！有時仰頭看長頸鹿，想像遠古有短頸同類錯落的大草原景觀。也曾在雨中，撐著傘佇足長臂猿區，看著牠們在細雨中仍像國小學童追逐打鬧……

雖也憐憫牠們被圈養，但我喜歡看牠們天真的眼睛，無辜的表情。

◎李進文

書店

書店。我愛其紙張的氣味、愛其氛圍。但我逛書店淺嘗即止，買或不買書，當下快快決定，然後疾疾步出，因為時間一久，我就會煩躁，頭疼。這情況在愈大的書店愈明顯。究其原由，其一是我看書很慢、很不容易專注，不習慣看書時身旁沒有一堵牆，而且有人走來走去，我沒辦法把文字理解進去。

其二是，我沒辦法在完全沒有購買「標的」之下一直翻一直逛，會覺得身心俱疲。那麼多書，好像每一本都在向我招手，但我不知道要走向哪一本。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非常沒有方向感，迷路是我的痼疾，真實的道路讓我迷路，知識也讓我迷路。望著書店裡如山似海的書，我會想：到底我寫作幹嘛出版幹嘛……已經那麼多書了。突然覺得自卑渺小到心情不佳。

◎顏艾琳

陽台

失眠的夜晚，從陽台相望星月，總能把心思拔離現實，幻想自己從太空漂浮狀態中，與陌生的自己相遇。直到人車聲響闖進陽台，才逐漸回魂。

又或者一人蜷窩在客廳陽台的軟沙發，啃著厚厚的小說，不覺陽光已偏移到觀音山的背後。還有旅行暫停的飯店、友人家中的陽台，我總會溜到那裡瀏覽風光，尋找各地生活的拼圖，然後將這一片眼前所見，化為一生密藏的拼塊，完成「自我」經驗的搜尋。

陽台於我是「月台」的歧義之地。安頓身心靈與流動心思的時光驛站。

◎蔡素芬

夕陽沉落的海平面

世界上臨海的大城巿，凡看得到海面的房子，都價值不菲；海邊度假勝地旅館，臨海第一排的房價最高。為何非要傍海不可？那是大自然與嚮海人之間的祕密。

靠海而不見夕陽，十分遺憾。由於日偏移的現象，夕陽並非一年四季落在正西邊，但一年裡，有那麼一個季節能看到海平面上緩緩沉落的夕日，是多麼美好的享受。我有幸住過西岸海邊小村，屋裡出來，便是海岸，眼裡映現，是海是夕日，在物質貧乏的生活裡，海的聲音四處迴盪。海的浸染力太強大，此生無論走到哪裡，不臨海，我心裡也永遠有一片海平面，那裡夕陽沉落、彩雲低迴。

◎陳雪

老家

老家的院子是我童年時的遊戲場，祖父曾對我說過關於院子多年前的意外，他說，那時有個黑衣壯漢開著怪手轟隆隆從小徑轉入靠近我們祖厝，我曾祖母拄著手杖從神明廳以年輕時才有的驚人腿力火速衝進了院子，怪手挖開圍牆她已到達牆邊，那時，她第一個念頭是，戰爭又來了。我祖父趕到老家時只見院子如剛遇轟炸，布滿碎裂水泥塊與崩塌的紅磚，隨之而起的漫天塵土嗆得他睜不開眼睛猛咳嗽，等到眼睛習慣了塵土的刺激，才赫然看見曾祖母舉起雕有老鷹的柺杖正對著挖土機大聲罵咧，老人家一身火紅棉襖，因駝背而折彎變形的身體，矮小卻刺眼地站在那兒，與橘紅色巨大醜怪的挖土機形成強烈怪異對比。

◎陳思宏

臥室

我的新家臥室，床舖正上方有一扇可以通往天空的窗，此刻緊閉謝絕花粉入內，只因我深怕再度引發過敏。我試著傾聽地毯床舖裡的塵?走動，還有身體裡慢慢醞釀的噴嚏。這地毯暫時走不了，我這個新的身體也決定就此安居。朋友的電子郵件快遞來好消息，說花粉在夜間不再飛揚。我於是打開天窗，邀請月光入內，讓月光踢開塵?躺在我身邊，只有夜，才能如此溫柔。睡意潮汐拍打眼皮，身體裡的噴嚏跟我一樣想睡，閉眼之前，我明白了過敏或許是新生活的開始，新家、新過敏身體、新的天窗，新穎需要適應，這臥室和我，開始逐漸習慣彼此了。

◎孫梓評

經濟艙

我喜歡經濟艙。當飛行時間不是太久，身體還未被迫僵硬，我和一群人突然生死與共。領取飼料般地配給食物，呼吸同一批二手空氣，感受即時的幸運或危機。我喜歡在未抵達目的地之前，突然失去國籍，借來了身分。經濟艙是廉價的舞台，左鄰右舍的人們，免費地將他們的人生，切下一小塊，餵給我的想像。空間不是那麼豪奢，不可避免一點點身體的接觸，僅有的線索將暴露／形構飛行中的我，愉快時可以交換語言，惡感時可以淡淡塞上耳機，多好多壞，都只有在飛行時成立──

飛機即將降落，請將椅背靠直。期待下一次再為您服務。

◎黃麗群

美國大賣場

美國大賣場是當代消費文明的金字塔奇觀。電影《莫斯科先生》裡，主角於八○年代由蘇聯投誠美國，在大賣場裡看見不同品牌檔次價格包裝的咖啡時，因太過歡喜踴躍以致換氣過度，當場抱著滿懷咖啡豆（或粉）昏厥在地。相當大美國的橋段，但也很令人感知民生物資背後的意義萬千。

某年我們去加州，夜半一點逛沃爾瑪超市（WalMart），四下無人，行走在富足到殘酷的貨架、奢侈到廉價的選擇之間，竟有孑然一身的末日感。不過，末日若真的到來，大賣場看來是個很好的絕命之地，一邊翻閱八卦雜誌一邊吃零食等死，似乎一切就不那麼令人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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