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鍾怡雯／這樣也很好 － 2之2

圖◎達姆

◎鍾怡雯 圖◎達姆

戴口罩的駕駛。那麼熱的天，車子裡明明沒第二個人。在車裡正好脫下口罩，喘口氣，冷卻一下捂出汗水的熱臉。可是周遭總有過度緊張的人提醒你，千萬別鬆懈。再急都不能直接衝進商店，得耐著性子去掃那張四方圖，有掃有保障，總之進幾個店就要掃幾次，掃到懷疑人生。忘了手機還得回車裡取，不然，得填名字和電話。那支共用的筆，萬萬握不得。再怎麼消毒都有疑慮，換隻新手比較乾脆。

有一天錯過平常買藥的藥局，正懊惱辦事不力。晚上一看新聞，天啊，確診者去過。此後藥局好長一段時間只開個小窗，像郵局或銀行，只差沒叫號。病毒也是我們家姊妹的熱門話題。吉隆坡有一陣子染疫人數破萬，每天看每天漲。這可不是股票，節節上升的數字很驚心。尖峰數字突破兩萬後沒多久，竟然宣布不封城了。視訊時，住新加坡的小妹調侃，原來要破兩萬才可以解封，早講嘛。老二本來堅持不打疫苗，她是自然防疫派，對這種副作用不明的新式防禦，很有戒心。終究抵擋不住眾姊妹輪番威脅恐嚇。打是打了，她還是堅持不出門，最高紀錄超過一個半月，免疫力據說比較強的妹夫負責出門採買。儘管家裡宅著，還是少不了憂心，她每天追蹤病毒的各種消息，自己嚇自己。按照老二的個性，我煩故我在。沒這事，她應該有別一件可煩。只好勸她，努力鍛練身體，吃好睡飽，平常心，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該出門，就出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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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秋天在不在，天熱天冷，有疫情沒疫情，心情好或不好。再怎麼危險，還是得出門，那叫透氣。不出門透個氣，人可是要悶壞的。關久了，反應慢半拍，面無表情，目無神采，傻傻地，有形無神。狀況最壞的那段時間，還真的是照三餐混時間，過日子。跟人接觸少，睡覺時間變長，過起縹緲的雲端生活。

同事說，自從生活在雲端之後，下盤反而愈來愈穩。惟二可以穿的牛仔褲，得吸氣再吸氣才塞得下。短短兩個月，體重狂飆，長肉的臉靠口罩修飾，長胖的身體可是騙不了衣服。誰說的，人過中年需要分量，但是不要重量。我說疫情不停，地球可要超載，愈轉愈慢了。

凡事不能太悲觀。往好處想，少出門省時省錢又省油。加一次油用很久，錯覺油箱會自動冒油。以前覺得龜速車妨礙地球運轉老動氣，慢日子過久，竟然漸漸無感了。從前燈滅起跑，大踩油門的衝勁沒了。日子開始形狀模糊，想不起昨天前天大前天做了什麼。

馬路上的車子明顯變少，居家上班的緣故吧。車流量少，空氣變乾淨，沒什麼不好。開車在路上遊蕩，只見白雲在藍天奔跑，天空又高又遠，天氣好得讓人發愁。家裡蹲真是辜負大好天光。中壢連兩年奪得全台最酸雨榜首，全天候開著空氣清淨機的家裡，一定最安全。但是，過得安全不等於過得好。多年前小妹還住吉隆坡時，逢週六都要離家逛大街。她說小孩再怎麼可愛，都得出門呼吸一下百貨公司的空氣。不然會死。真的會死。誇張的用詞，沒得商量的語氣。她過的是倫敦時間，會議和工作下午五點才開始，至少早我十年在家工作，遠距開會。撂下真的會死的重話時，她打著方向盤，把逛街的戰利品和我一起從雙峰塔拎回她家。

我們真的是同一個媽生的嗎？百貨公司只會讓我頭暈，逛不到半小時就要閃人。現在終於明瞭，重點不在去哪裡，而是逃離。一樣的日子天長地久等著，現實不會改變，心情總可以換一換吧。開車出門時，常順便叩她。藍牙通話，有一搭沒一搭。後來電話一接通，她的第一句話便反問，在開車吧？阿嫂。

不，是出門透氣。我們果然是同一個媽生的。城市獵人出門之前，先把奈米銀全身噴一遍，穿好隱形防護衣。必然滿載而歸。通常要跑兩趟地下車庫，順便練臂力。幸好我愛的不是名牌和珠寶，不然，看到大袋大袋的戰利品，家裡老爺肯定不是跳腳，而是要跳樓了。

應有盡有時，逛學校。沒事絕對不想去，去了總有事煩。如今，外人拒入的學校很安全，可以當公園。斜坡的黑板樹、洋紫荊依然在初夏豔陽下迎賓。鳳凰花提早紅了。鳥鳴稀落。遠距上課，職員輪流上班，校園比寒假還清閒。繞了半圈，連個人影都無，停車位任挑，高興停哪兒就停哪，停在兩個格子中間也沒人管。鷺鷥草地佇立，入定的姿態像雕像。靠得很近給牠拍張照，也不動。照好說謝謝，只眼珠子轉一下。沒人打擾的草地又深又軟，草長沒過腳踝。豔黃小花在綠海裡爆了一叢又一叢，正午太陽點燃的黃色花火。六月中旬，鳳凰花依然盛放如舊時。疫情延燒，畢業典禮取消了。彷彿沒有曲終，也就沒有人散，沒有驚動時間。一切都那麼不動聲色。該畢業的學生離校，我準備卸任。該結束的學期，也靜悄悄地結束了。

這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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