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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長詩選摘】陳育虹／本事
圖◎陳育虹
【編輯室報告】
詩人陳育虹前作《閃神》即展現其書寫長組詩的魅力，無論是脫胎自奧維德《變形》的〈古老的神話〉，或思考輪迴的〈一種藝術〉。新作〈本事〉再以將近五百行的篇幅，在時間的縮時攝影中，求索樂園如何成為失樂園。篇幅所限，選刊局部，以饗讀者，並搭配陳育虹畫作，那些鏽蝕斑駁的色澤，或許也藏有，陷阱或線索。
★★★
詩．圖◎陳育虹
．
Sin is behovely.
――Julian of Norwich
．
之壹 太晚的故事
．
其實就在最初
那一刻，情節的走向
已經確定：幻滅的革命
失敗的烏托邦，禁止與試探……
這是一個太晚的故事
我必須對抗這樣的
感覺：晚了
我必須設想一個全新的
布局，一再重寫
讓一個老故事不可預測
．
必須拆解刻板的架構
不允許音步干擾
必須量化一切雙關的字彙
跨越文法，消除句逗
一行溶入下一行
如眾神的形體
那些曾經的天使
一個個異教神祇
男神，女神，雙性神
單一的，合一的
．
他們如此柔軟
如此自由，無血肉
掩護，無骨骼支撐
不受關節鐐銬
他們選擇自己的形狀
鮮亮或朦朧
膨脹或凝縮
在相互之內，之外
滲入，溶入，自在地愛
不留痕跡地恨
．
之肆 想像是一個子宮
．
想像是一個子宮
我沉浸在想像
像胎兒沉浸母體
不出聲，活著
想像滋養我
我寫花草，寫貓狗
寫革命與哲學
單單這一命題我沉思
苦久，閃避
遲於落筆
．
請允許我回憶那預期
會發生的，給我
一支筆寫出那最初之前
發生的――某種回顧式預期
某種記憶虛構的真實
如何天與地在最初之前
在渾沌中割裂
那罅隙的薄光孵化了
你，我
一些全新的物種
．
之柒 打造祕密基地
．
我可以不拒絕墜落的誘惑嗎
我可以覬覦幽冥裡的礦石嗎
用鐵鎚鐵斧用手指
用我的眼睛舌頭我挖掘出
普賽芬妮金色的肋骨
這地底深處的黑暗何足
畏懼……這是我的補償
我的寶藏我的建材
打造那祕密基地
或許，或許
．
――我總是禁不住想
這是陷阱嗎
自清晨到正午他往下墜
自正午到微露的夜晚
其實，墜落
不來自罪惡，墜落
來自感覺
罪惡；來自無知的
對未知的恐懼
樹的陰影籠罩我們――
．
你相信命運嗎？當你
對我伸出手，當我伸出手
一切已經落實
你的發生
我的發生
是我們創造了
這一切，是我們
定義了世界；那果子
是無辜的，那棵樹是我們
創造的羔羊
．
之捌 切斷那分秒
．
在墜落的那一刻
你用小米草的汁液
用三滴初初成形的雨
刷洗我的眼睛，移除了
我對過去的仰賴，對未來的
遲疑，對墜落的恐懼
――――墜落
失去憑藉
失去純真
失去自主意識
．
我真正的恐懼是不是失去
創造的動能
是否墜落不墜落
只在那意識的分秒
切斷那分秒
就沒有墜落？那麼
就讓它發生吧
控制或壓抑無法阻止
創生力，草原的
野草更野了
．
之拾壹 任憑巫覡
．
一條看不見的
拋物線，無盡的冰河
我赤身渡過又縱入熔漿
讓自己寸灰不剩
但這樣還不夠
深淵仍在遙遠彼端
我可以遺忘嗎
或者變成石頭
任憑巫覡任憑那忘川
忘川之水
．
水之迷宮緩緩流動
一種死寂；忘川
我正進入忘川
忘記嗔愛
忘川之後是一片凍原
灰暗，荒渺
無休止的風暴
永不融化的冰雹堆積
如遠古廢墟
除了冰，還是冰
．
之拾參 幾千億個我
．
或者這就是創造：
一個新陳代謝系統
地水火風隨機組合出
我，我們
原核細胞真核細胞一代代
我們自我分裂，變異
修補，吞噬
相互耗損各求生存
在想像的自主與任性中
迅速變成有機廢料
．
或者是這樣：
我，幾千億個我之一
我的孩子，幾千億個孩子之一
我的詩，幾千億首詩之一
我用我唯一的生命
描繪的一切，不論輕忽或
呵護都將一次次
被大洪水帶走
我將失去的何僅
只是你
．
或者，是否
曾經我曲解了劇本
誤判了角色
那不是一個傳奇故事而我
不是俠女
不該遊蕩在時間空間
在神魂的邊際
遊蕩，怔忡，迷失
蛇在髮間繁殖
欲望像花粉
．
之拾肆 歸零
．
曾經我一次次問
我自由嗎？我能一無束縛
詮釋我的角色嗎
被創造被安置被規範
我有自我嗎？不能
一再錯讀劇本
我必須歸零
封鎖記憶的黑洞
重新設定密碼，重新啟動
再一次放手創造自己
．
這是我的領悟：創造
無非破碎中的秩序
短暫呈現的平衡
一切必然又回歸侘寂
渾沌，一
這是我的宇宙：
非善
非惡
生命與反生命力
拮抗著並行
．
不馴服於肋骨
或泥沙
在不完美中想像，創造
一時的完美
我，我們，注定是少數
注定必須一再重寫
自己，重寫那看不到結局的
未來的歷史……未來
如此
逼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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