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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楊隸亞/嗨,我的名字是小莫 - 3之2

2022/01/15 05:30

圖◎michun

◎楊隸亞 圖◎michun

如今,我與曼曼相對而坐,她在我面前安靜地喝咖啡,吃蛋糕不發出咀嚼聲,一臉素淨淡妝,皮膚發亮。一種說不出來的乾淨。十根手指的指甲縫裡幾乎沒有髒汙,名牌錢包外觀沒有髒損,錢包內沒有凹折溢出的發票紙,秀麗的大頭照貼在大學學生證正面。

曼曼的世界裡,那麼簡單精緻,即使小到一個只能喝三口的迷你咖啡杯,也都是優質的選貨。

我終於理解「這種人」的意思。

她是大海,我是河川,而且會有病死豬漂來的那種。

阮阿姨按摩院的紅髮女孩,手腕手肘發炎腫脹積水,存了一年的錢也買不起曼曼放在腿上的香奈兒流浪包。要快樂一下嗎,我耳邊迴盪起她的聲音,還有嘟起的嘴唇跟豬血糕的氣味。

曼曼聊起以前的感情,沒想到她只交過一個男友。本來成績很好,讀著國立大學,迷上寫網路小說以後,整天泡網,忙著上傳更新進度,學校的課也不去。不到三年級,就被二一退學。我問他們分手原因,曼曼說,對方本來很關心她,還常常送吃的。誰知道,後來變成曼曼給他送吃的,飲料沒去冰就被罵,雞腿便當買成排骨飯就被扔在地上。我不懂寫小說是不是一份職業,能賺錢嗎?曼曼忿忿地說,不能,當然不能。他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每天就知道寫小說,說要當小說家,吃飯三餐全靠我,衣服球鞋破了,也是我給他買新的。看到我爸媽從來不主動打招呼,躲到旁邊小巷子抽菸。

那妳當初愛他什麼呢?

我從曼曼的眼神裡看見打掃網咖的阮阿姨,好久不見的母親,還有已離世的奶奶。她們哭泣的理由或許不一樣,但眼淚竟然那麼相似。一條清澈的小溪水,緩緩靜靜流著,眼淚滴到我的手掌外側。我連忙說,不問了,我們不聊了,你別哭了。我對女人的了解不多,主要從奶奶跟阮阿姨那裡得知。奶奶會對爺爺的照片念念有詞,房間裡沒人,也會喊著對方的名字碎念,阮阿姨會看著越南家鄉的照片偷掉眼淚,比方說工作打掃後,腰椎痠得站不直的時候,她會對我招手,「小莫,去給阿姨倒杯水。」我臭著臉去茶水間,但沒有真的那麼不情願。畢竟,奶奶離開後,除了髮廊的客人以外,我再也沒有可以主動倒茶的對象。

阮阿姨在我心裡的排名比曼曼更重要。

那時,我剛展開住網咖的生活。每週末都有一個歐巴桑來拖地外加噴空氣除臭劑,「你們這些臭男生,阿姨要拖地,腳舉高。」阿姨說完沒多久,整排宅男就像被下達指令的雄性動物,同一時間將小腿高舉空中。綠茶洗地水浸透的布拖把,來來回回掃著電腦桌下方的地板。

「鞋子也那麼臭,阿姨給你們噴一下。」阿姨拿著除臭劑站在走道口喊著。所有宅男們像訓練有素的小兵,聽著阿姨的吩咐,乖乖把球鞋脫下擺成橫排隊伍。

「人模人樣,怎麼鞋子臭成這樣。」

阿姨愈罵,男孩們卻愈開心。沒有任何一個男孩真正生阿姨的氣。

阿姨喝杯汽水消消氣。阿姨吃個洋芋片消消氣。宅男們把遊戲桌上的零食跟飲料跟阿姨分享。「我不要吃,吃了跟你們一樣腳會臭。你們自己吃。」阿姨在男孩們的賊笑與歡呼聲中,提著水桶跟拖把往後面的茶水間移動。

後來,我才輾轉從另一個包月住宿的網友阿條口中得知,每週來網咖打掃的阿姨姓阮,越南人,做事手腳俐落快速,大家都叫她阮阿姨,老闆會叫她月桃或是阿桃。

很多男女之間的事情,都是阮阿姨告訴我的。

奶奶過世以後,我把房子退租,在網咖包月過生活。我本來對打遊戲沒多大興趣,只是貪這裡有免費冷氣跟洗澡間,有次一群人圍著一台電腦,手指比畫老半天,網咖老闆說這局遊戲就要攻城,打了三天沒能攻下來。我向來眼力好且快,伸出手指喊著,「右邊第五棵樹叢下面的樹根,進城的城門鑰匙根本不在路上那些妖怪身上,在角落。不要打怪了,趕快拿鑰匙,妖怪只是要轉移你的注意力。」

網咖老闆扮演的騎兵角色,一個向前翻滾,順利奪得城門鑰匙。

白馬進城,騎兵搖身一變成國王。月光寶盒綻放光芒。

老闆闖關後轉頭問我的名字。

我說,「我叫小莫。」

「好,我記得你是包月的對吧。你要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

我野心太大,吃的已無法滿足,那些泡麵加蛋配紅茶的餐點早已經膩了。「能不能睡最裡面那間房的單人臥舖?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老闆低頭想了下,他說不然你跟阮阿姨一起打掃吧。她週末才來,平日都給你負責,要掃得乾乾淨淨,廁所不能有尿騷味,電腦鍵盤跟滑鼠都要酒精消毒。做得到就給你住。

髮廊收工後,我回到網咖拖地、沖洗小便斗,把沙龍訂給廁所用的高檔除臭香氛偷偷搬回網咖用。宅男的油味漸漸消失,變成清爽的廁所。

老闆對我的信任愈來愈多,從打掃衛生開始,網卡給我管,點貨讓我來,後來連收帳都給我處理。皇帝不上朝,養大了弄臣的胃口。我沒想過當弄臣,我想當帥哥,阿條那種肥宅才該當弄臣。

夏天還沒來,老闆提著一袋衣服,裡面有棉質襯衫跟卡其褲,看上去像新的又不全新。「我兒子的,身高體形跟你差不多。拿去!」丟垃圾一樣,把購物紙袋扔在電腦螢幕旁的鍵盤,螢幕畫面還停留在英雄聯盟的遊戲連線。

網咖老闆在夜裡喝多了,也會用手指著我們這群男孩大罵,說你們這些不孝子。很久以後,我才從阮阿姨那裡知道,網咖老闆的兒子也離家出走。阿姨說,「你看看老闆,開網咖收你們這些離家出走的。聽說他自己兒子也離家出走跑到南部去住網咖。」

阮阿姨這番話讓我頭疼,我厭惡父子親情這種哏,千萬別開這類話題。

不管是在學校,髮廊還是網咖,多數中年男子對我初步印象普遍很差,也許我在他們眼中的模樣就是一個嬉皮笑臉的娘炮,皮膚白白的,還喜歡穿貼腿合身的褲子。男生都不喜歡這種會勒蛋的窄褲。我偏偏穿得住。

初見唐爸爸,他用眼角餘光上下打量我幾次。問我在哪工作,做些什麼?「喔喔,這也是新創產業。電動車產品設計開發部副理。不錯嘛。」唐爸爸用質疑的眼神看著我的變色隱形眼鏡,將名片轉來轉去。再看向曼曼,說我的工作多熱門,是個人才。

不,我根本不是什麼電動車產品設計開發部副理。

那是從阿條錢包偷來的名片。除了名片,我不只一次把應該要放入網咖暗櫃的千元大鈔放到自己的褲子口袋。

美髮科夜校畢業後,我就在髮廊當助理,這行不容易,除了業務技術好,還要懂點穿搭妝髮。每天早上十點打卡,七點下班,收拾完設計師的三層美髮架還要留下來練習推剪。雙手泡了熱水整天,十根手指頭根本疼得要死,肚子餓得呼嚕叫,除了能快速飽餐一頓,其他都不想要。

網咖有個在週末常來打連線遊戲的宅男阿條,那時候的他平日還有工作,沒那麼宅,還沒被女人騙錢,也還沒那麼瘋。我給他看了曼曼的照片,說想追這個女生。阿條眼角瞥了一眼說,那還不簡單,是兄弟一句話。

眼看他打開視窗,輸入一連串程式語法。「好了,你現在看吧,那個叫曼曼的女生,她在APP的後台資料。」阿條在空中晃動肥短的手指,邊把球鞋脫下搓著腳趾。

我看見曼曼許多已拍攝儲存卻未上傳到前台,僅是存在雲端資料庫的照片。大多是對著鏡頭眨眼比YA的可愛模樣,也有一、兩張穿著兩截式泳裝的性感照。

阿條真是有夠可惡,警察應該把他抓去關。

「你走開,我自己看。」我把身體挪向螢幕前,阻擋阿條的眼光。

他嘴裡說著不看不看,轉身站起來提著褲頭,捏著懶叫說要去廁所尿尿。

「哎唷,小莫,你也長大了。想聽樹懶叫。大哥告訴你,啵啵啵真的好――好聽。」阿條把句子最後幾個字,像是拉了長音一樣,搭配扭來扭去的屁股,走向網咖後面的廁所。

網咖裡面宅男多,遊戲闖關心情好,就會肩搭肩亂唱歌,奶奶最好是個大肉包,中間配個螞蟻腰。

這些都是不能讓曼曼聽到跟知道的一面。

我小心翼翼藏著,竭盡全力,只給她看見APP上面的那個我。白襯衫,卡其褲,指甲修得整齊,頭髮沒有頭皮屑,臉上沒有粉刺青春痘,襪子也沒破洞毛球,帆布鞋的邊緣也擦得乾乾淨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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