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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陳蒼多／踏不出去的下一步
◎陳蒼多
◎陳蒼多
人老腳先老，腳要顧，面子也要顧。
人老了，還能每天空著手去散步，最理想；最好不要讓「老來三隻腳」找上門。
輪子也可以幫忙，當然不是輪椅的四個輪子，那樣子面子就掛不住了。
輪子是指腳踏車的兩個輪子，但還不到坐輪椅的地步，並不一定還有騎腳踏車的本領。
女兒買了一頂安全帽給他當生日禮物，但是戴安全帽騎腳踏車的老人很少，每當有人盯著他看，他只能認為，安全帽的款式新穎，吸引他們的眼光。
但是七十九歲的他，反應能力大不如前，某天，他一面騎車一面想心事，斜刺裡一輛Ubike衝出來，他來不及剎車就撞上了。安全帽發揮了一點作用，幸無大礙，但從此他跟腳踏車說再見，那頂安全帽束之高閣，腳踏車荒廢在院子裡。
只好有請第三隻腳了。
他的第三隻腳叫雨傘，「雨傘老人」到處可見。出大太陽的日子也可以帶傘，叫有備無患。比較尷尬的是，下雨天一手拄著一支傘，另一隻手撐著另一支傘，可真醒目：一傘一傘亮晶晶？雖然你可以說，拄著的那一支傘是拿去給忘記帶傘的老伴。
用雨傘充當拐杖的老人，是比戴安全帽騎腳踏車的老人多很多，但他還是會有點心虛，拄著雨傘當拐杖，有點像穿山寨版的名牌。
有沒有比較名正言順的方法？有了。不是用拄的，是用推的。是推有輪子的東西，但不是推空輪椅。
是推嬰兒車。嬰兒車跟輪椅一樣，手把面積大，可以用兩手推，感覺順暢又穩定。
但是當然不能推空嬰兒車。推空嬰兒車不像推空輪椅，是會啟人疑竇的，所以，嬰兒車中要放進家中的小狗「帥哥」。這也是遛狗的方式。
鄰居看到了嬰兒車中的小狗，左一聲「帥哥」，右一聲「帥哥」，但他笑不出來，他總不能自我陶醉，想像自己是老來俏。他覺得他們是在調侃他。
尤其是，推著嬰兒車遛狗時，他注意到別人的眼光大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不是在小狗「帥哥」上，雖然牠確實很「帥」。他們的眼光透露狐疑，穿透他內心，讓他無法招架，抬不起頭。何況小狗「帥哥」窩在嬰兒車，好像鳥籠中的鳥，失去自由，並不那麼快樂。以前牽著牠散步時，牠很有主見，會不顧拴繩，掙扎著要往牠喜歡的方向前去。
更何況，他覺得推著嬰兒車遛狗，是從三腳退化到四輪，簡直等於拄著四腳架前進。
某一天早晨，他推著嬰兒車和「帥哥」要上路，瞥見院子裡那輛荒廢的腳踏車，輪胎都扁了。他心生一計，牽著輪胎沒風的腳踏車去散步，遛狗的事就交給老妻吧。
隔天，住在附近的老友打電話給他：「昨天早晨看到你牽著腳踏車，又開始騎了嗎？」他曖昧地回答：「腳踏車沒風，怎麼騎？」管他的老友怎麼想，想成牽腳踏車去灌風也無所謂，就是不能想成牽腳踏車去散步。
第三天，他同樣牽著輪胎扁了的腳踏車去散步，廢物利用，有點成就感。但他一面牽著，一面要刻意看著前後都扁了的輪胎，不敢抬頭看別人投給他的目光，好像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只是讓心中迴響著他回答老友的話：「腳踏車沒風，怎麼騎？」並告訴自己說：我是牽著車去灌風。
已買了一年的那根柱頭燙金的正宗拐杖，一直靠在牆上，不耐煩地等著男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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