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七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3】邱學甫／夜常

◎邱學甫

◎邱學甫

我通常在十一點準時爬入床被，聽著風扇的運轉聲，以及運轉聲從牆面反彈的回音：「嗡――」那像是一隻營養不良、長不太大的蚊子在耳邊兜轉，太專心聽的話會以為是真的蚊子，讓人嚇得從床上跳起，四處揮打。到了十一點五十分附近，睡意會悄悄逼近眼皮，彷彿睡眠的甜蜜點――球桿貼近球身，風向、力道、角度，一切準備就緒，眼看就要揮出今晚最高最遠的一球，這球肯定會把意識從腦中的沙坑裡漂亮地擊飛，落在遠處夢境的草坪上。

這個夢想成真的時刻，樓上的住戶會開始舞龍舞獅、替我慶祝，到了情緒激昂的環節，他還會摔破幾個瓶子增添表演的豐富性。偶爾同事向我抱怨，住處附近的宮廟徹夜播著電子音樂多麼惱人云云，我會想到這個把廟會搬到我家樓上演的住戶，欲說還休，欲笑還顰……他在我的生命是扮演著如此舉足輕重的角色，讓我願意細聽他的一步一腳印，一步一腳印，一步一腳印。表演結束，我抱著心中說不出的感謝，以及「要敲多久？你家是工地還在蓋？」的疑問，繼續翻著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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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身，翻身，翻身。被窩的溫度愈來愈高了。凌晨三點，環境清潔公司的車輛準時抵達，回收著街角子母車裡的垃圾。從那些垃圾落下的聲響，可以幻想出附近居民今天過得如何。上班族的咖啡罐。畢業生的教科書。酒瓶，一大堆的酒瓶，是憂鬱的造物嗎？還是聚會的剩餘？那些讓人疲倦而發瘋的，無論是什麼，都被凌晨三點的一輛清潔車載走了。我卻還背負著一天的重量，在夢境的牆外打轉。

四點。老人和早餐店拉開鐵捲門。零星幾部機車發動。鳥叫聲。澆水聲。從十一樓澆下來、咚咚咚砸在二樓冷氣機上的澆水聲。鳥叫聲。又有兩戶拉開鐵捲門。老人打噴嚏。打三次。幾部機車從兩個路口外轟隆隆駛來，為每一戶人家送來了五點清晨的陽光。光從窗簾的縫隙滲透進房間，四周的牆面與衣櫥的門紛紛被調高亮度。室內的溫度開始攀升，後頸微微發汗，指腹與右手腋下有點黏膩，背濕了，腳踢開棉被，風扇吹來的風卻是熱的。熱風中，雙腳像是融化一樣癱軟，整副身體都在哀嚎。然後，也差不多該絕望了。六點半，不用看鬧鐘我也知道。世界這麼亮這麼吵，睡不著了，來不及了。

撐起身子梳洗，沒有胃口、省略了早餐，沒營養的新聞在耳邊盤旋、兜轉。等到天氣預報開始了，背景音樂一下，立刻戴上眼鏡，關掉電視。那通常是七點半。我通常在七點半準時上班。 ●

【評審意見】

失眠的聲響◎陳義芝

作者以富有表情的語言，描寫一個因各種聲響而難以入眠者的遭遇，語意翻騰，節奏緊湊，情境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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