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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阮慶岳/給亞茲別的一封信 - 2之2

2021/10/24 05:30

圖◎michun

◎阮慶岳 圖◎michun

我曾經親眼見識到你如何能讓自己的心靈脈動簡單清晰,以及讓生活因此得以規律儉樸,這與你提及母親賦予你的卑微特質,完全地吻合一致。你其實就像一個窩居在山洞裡的隱者,甘心自得地過著獨居的生活,不想外求他者的任何好處恩惠,也蓄意選擇偏僻的山徑行走,以避免與他們的任何相遇。

我如今想起來,你內在意志這樣堅定也強大的生活節奏,本來就一定可以引你去到你一直嚮往的那個自由境界,也就是為自己在現實與理想的幻境間,建立起一個小小的庇護所。然而,我反而見你一直在現實的路途裡奔波跌倒,以及終於的節節敗退潰散,完全不像你總是給人的傲然堅強印象。

是的,你並沒如願地過起你意欲的生活,因此也一直沒有獲得你所期待的真正自由。我覺得原因並不難尋,就是在於你所長久堅持的獨立與自由,恰恰與你內在也一直渴望近乎完美的愛情,屢屢生出現實裡的互斥矛盾。你常因此陷入一種擺盪狀態,一面飛蛾撲火地汲汲追求愛情的到臨,一面又依戀徘徊在現實的孤獨生活裡,因而必須手忙腳亂處理著如何與所愛者互動的種種挑戰,你總是分不清楚你究竟是獨行的豹,還是可以與所愛者翩翩共舞的蝶。

所以,你的顛撲與絆倒於路途中,幾乎就是一種必然。

我也是在隔了快一年的現在,才開始有辦法清楚理性地去凝看你的生命。對我而言,我首先認識的是你的文學,然後我才逐漸認識了現實裡的你,我並不覺得二者有多麼巨大的差異,我只是詫異地發現那個彷彿能在文學宇宙裡,任性自在地遨翔雲霄的你,其實卻在現實裡是如此的困頓,以及總是顯露出與這個世界難溝通的卑微與自傲。

我當年見到的是正要邁入老境的你,也是你終於覺得自己已經義務盡了,不必再受制於任何道德與責任的制約,終於可以重回到你年輕時宿居的城市,再次像一個孤獨的自由靈魂那樣,自由自在地漂泊在你既是一度厭惡、也滿是懷念的繁華城市。我那時經常會伴著你共行,見你帶著些許興奮期待的舞步,屢屢振翅、屢屢迴旋,意想與這個城市重拾過往的浪漫激情。而這樣的同時間裡,卻會彷彿影像錯亂交織,我忽然看見你一如我年輕時所閱讀過你小說中的那個亞茲別,以著背叛天使本就有的明麗耀目與孤獨決絕,義無反顧地直接自雲端躍向深淵般的人間。

是的,我們自來都熱愛天使的那般決絕姿樣,只是你那時已顯老邁猶疑,而亞茲別是注定永遠年輕與不馴的,你們的心靈也許互通,然而身軀早已各自陌路,這或許是你和亞茲別都沒有料想到的狀態。

我讀著:「亞茲別走上一部開往小鎮的汽車,他的臉容刻板而嚴肅,兩顆憂煩恐懼的眼睛從玻璃窗注視著清早冷癯的街道。這還是冬季,人們在霧靄中游動著,平板無奇的高樓還在酣睡中,與寬廣的街道成為一連的灰色。」

彼時,亞茲別以著無法身屬也不想介入的局外人姿態,穿梭在這個灰濛濛的城市中,他完全甘心地吞嚥著自己的寂寞,也從中消化出來某種自己獨有的汁液,傲然地驚豔著城市裡的許多人。然而,亞茲別卻不曾感受到快樂,因為他一直企盼著愛情的降臨與滋潤,他明白這完全不是他的孤傲與不馴,可以去拒絕與抗衡的神祕力量。

亞茲別在小小的花園裡穿梭尋找綻放的愛情花朵,終於尋見一株玫瑰花的顯露,立刻全心付出他的護衛與關愛。然而,長久以來生活起居有如隱循者的亞茲別,發覺他其實並不懂得玫瑰的語言,也不懂得如何恰適去照護玫瑰花。於是,每回看似即將對他綻放的玫瑰,竟又屢屢迅速地謝去,就讓亞茲別再次陷入灰霧的深淵。

我讀著:「海風越過木麻黃防風林的樹梢直抵山嶺。他在那些雜亂的墳塚之間轉來轉去。」

你的女兒在雜誌的文章裡,選擇不迴避去直視描述你離走前的舉止心情,完全像是你從不懼怕用自己真實也醜陋的肉身,來面對世界的姿樣。而你這樣有如對決者的姿態,是你從幼小年歲就自己鍛鍊起來,那是一個過於纖細敏感的瘦弱男孩,維持自己存在自尊的僅有方法,就是堅硬頑固地拒絕一切的憐憫與施捨。我也清楚看到你甚至到最後離去的那一刻,依舊佝僂著一如幼時同樣不屈服的身形,不許任何人可以撼動改變你離去的最後骨骸模樣。

我從來沒有和你談過死亡這樣的議題,但我見過你面對老友離去時,如何理性也自抑的哀傷態度,我也暗自揣想過當你死去時,我究竟應該如何去感受做反應,甚至想像著我是否也要如你般肅穆而冷靜。但是我們後來的各自人生實在相隔太遠太疏離,我已經感受不到你死亡事實的確實發生,但對我而言,你似乎還是一如過往那樣以著薄如灰霧的存在者腳步,繼續飄流行走在我思維的細縫與角落裡。

我試著再次閱讀你的女兒對你死前的描述,讓自己可以進入到那個魔幻的時空裡,就像是你母親離去那夜一樣,當一個尷尬難堪也手足無措的旁觀者。我不知道你現在還能看得見我這樣匿身的觀看嗎?我知道你可能會催促我立即離去,因為你並不希望你的死亡過程,會被人這樣赤裸裸地旁觀著的吧?依照你的行事風格,這樣的任何他者的情緒表達,任何躊躇關懷的眷戀眼神,必然都會被你迅速地拒絕。

但是,我堅持睜眼繼續看下去你女兒對你死時的詳細點滴敘述,因我知道你終於還是必須暴露自我如初生嬰兒,並且無法再去防禦恐懼地架起你的高牆堡壘了。

我繼續反覆地讀著:「晚上覺得他的樣子很奇怪,剛甦醒時,下巴顫抖無法自由開合,有一種機器剛啟動,運轉不順的感覺,好一會兒才磨合正常,眼球表層附著了一層薄膜,符合我最近看的一篇關於臨終過程的文章裡描述的情景,我問他眼睛是否看不見了?他點點頭,於是我眼淚像開了水龍頭一樣噴出來,父親說:『你最近怎麼常常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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