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那些夭折的故事】 賀景濱／我阿公是外星人

◎賀景濱

◎賀景濱

我阿公是外星人，而且是特拉法馬鐸星人。我是讀到馮內果《泰坦星的女妖》，才發覺我阿公身世的。

書中那個特拉法馬鐸星人叫沙洛。因為巡行宇宙的太空船拋錨在土衛六泰坦星上，他要求母星（距離地球約十五萬光年）送來零件。為了讓零件盡快（大約五到七萬光年內）送達，特拉法馬鐸人運用一種超光速的「變動宇宙的意志」，塑造了地球過去幾千年的歷史。沙洛可以用望遠鏡觀察地球，人類的活動其實是特拉法馬鐸星傳送的訊息。例如英國的史前巨石陣，意思是：「零件正以最快的速度送達。」中國的萬里長城則是：「耐心等候，我們沒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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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顧我祖父的一生，他其實一直在尋找跟特拉法馬鐸人聯絡的方式。但為了掩飾他的身分，他編了好多故事給我們這些小孫子，而且無縫接軌現代史。我上大學後遇到一位我從來沒見過的堂兄，回家後忍不住問阿公：「為什麼姓賀的本省人都是我們的親戚呢？」他說好多年前我們有個做將軍的老祖宗，被誣告企圖謀反稱帝，遭株九族，只有一個遺腹子逃渡黑水溝。他還說他的阿公有件外套，每次跟日本人打完仗歸來，只要抖一抖，子彈就掉滿地。那要不是外星人的零件，哪有可能。

阿公一生行蹤如謎，總是在山川雲霧間奔走。據說婚後不久就消失了好幾年，後來才知道他回唐山去了。至於去做什麼，沒人清楚；我猜他可能對長城動了點手腳，好讓沙洛知道：「零件已交由地球研發中，再等一下。」直到阿公六十歲那年，大家看到他拿起堪輿羅盤鐵口直斷，才曉得他是半仙，會看風水。他不得不說出在唐山得神人傳授的奇遇，還掏出泛黃的手繪本，線裝的，宣紙上畫了各式龍蟠虎踞獅臥象行的山形水勢。有次我跟著他去法雲禪寺，他還偷偷跟我說，這裡其實是個鳳凰穴，左右一對翅膀。那時還沒有空拍機，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原來那些奇山異水啊，都是特拉法馬鐸人捎給沙洛的訊息。風水會影響後輩子孫的命運，全是因為傳送「變動宇宙的意志」需要一點時間。自從揭開這面紗後，我瞬間明白了阿公平日那些故事的元意義。他說他原本在南台灣相中了一處龍穴，準備埋葬他阿爸我阿祖的遺骨。歷經好幾番波折，某個月黑風高夜，他終於潛進了山中。無奈在最後一刻，還是被日本警察攔了下來，錯過了落土的最佳時辰。我還記得他語氣中的不捨和遺憾。「你可以再挑個日子去啊！」我說，我不甘心我的帝王命就這樣錯失了。

「後來那龍穴被美國飛機炸壞了。」他說：「真夭壽。」

小時候，阿公最喜歡跟我們講些烽火台孔明燈木牛流馬的故事，原來那些都是關於訊息的隱喻。他一直沒放棄超光速傳輸的想法。他甚至栽培他的長孫，我大哥，一路拿到UCLA的物理博士。那年我帶著他去美國探望博士孫，他還一直追問最新的技術。我不知道我哥怎麼跟他解釋量子纏結遠距幽靈傳輸，我只看到八十歲的老人頻頻點頭，「按呢對，按呢對。」

對了，我還記得雷根發表星際大戰宣言時，阿公拿著報紙頭版，眼球放出光芒。「按呢就對囉。」他對著我微笑，又點了點頭。

後來沙洛到底拿到零件沒，馮內果沒說，我也不清楚。但關於我阿公是特拉法馬鐸人最堅實的證據，其實來自一張彩色照片，他跟我祖母的鑽石婚紀念照。

如果不是外星人和機器人，怎麼可能廝守那麼久。●

■【那些夭折的故事】隔週週五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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