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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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楊明/窗 - 2之1

2021/09/17 05:30

圖◎吳怡欣

◎楊明 圖◎吳怡欣

每天晚上蕪君都無聊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對著電視吃晚餐,喝加了肉桂和蘋果片的熱紅酒,以前的人稱這種人為沙發上的馬鈴薯,現在大家改成躺在床上滑手機,她還是蜷在沙發看電視。

其實看的也不一定是電視,節目愈來愈難看,某一天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更常停留在對面的一扇窗,窗裡住著一對年輕男女,應該是夫妻吧,她猜想,老公有點胖,年紀不大已經有了肚子,缺乏運動也缺乏陽光,一身白膩的肉,他有時光著上身在屋裡走來走去,也許是待會兒要沖涼吧。妻子倒是偏瘦型,總將一把頭髮束在腦後,下班回來後有忙不完的事似的,在小小的客廳裡俐落穿梭,在另兩間房來來回回。

他們的房子格局應該和她的一樣,一開始,她只是在電視廣告時間看那扇窗幾眼,逐漸地她在看那扇窗時偶爾看電視幾眼。女人下班回來,窗子裡的燈亮了,她拎著市場買回來的菜匆匆走往廚房,不一會就端出幾碟菜,放在客廳角落一張小小的折疊桌上,接著老公回來了,他打開冰箱拿出啤酒,拉起拉環猛灌了一大口,回頭說:「新的經理人選發布了,竟然是阿迪,他和我同期進的公司,表現沒比別人好。」說著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就這麼兩下,啤酒罐已經空了,他攔腰從中捏扁扔進垃圾桶,忘了資源回收分類。妻子回答:「吃飯吧,我煎了魚,冷了不好吃。」她不想正面回答老公的不平,老公是有野心卻沒能力,更糟糕的是還喜歡偷懶摸魚,她知道的,但她覺得平平安安就好,她不指望他升職。老公又拿出一罐啤酒:「就是得會巴結,拍老闆馬屁。」她盛了飯放在老公面前,自己先喝了一碗湯。

蕪君距離對面那扇窗總有十幾公尺,即使開著窗也聽不見窗裡的人說什麼,她只是出於無聊為他們編著對話。她甚至為他們取了名字,男人叫阿勝,女人叫薇薇。

中午,公司茶水間裡擠進幾個等著微波午飯的同事,蕪君今天帶的飯盒裡裝的是咖哩雞,微波後散發出明顯的氣味,美嘉問:「你自己做的嗎?」蕪君說:「我乾女兒做的。」說得流利又自然,那話像是一直等在蕪君嘴邊,只消這一刻吐出。蕪君微微愣了一下,怎麼會這麼說呢?「乾女兒?你昨天去她家嗎?」美嘉又問,也不見得是關心,只是反正已經起了這話頭。「是啊,她搬到我這附近了,就旁邊那棟樓。」蕪君繼續說著自己也覺得陌生的內容:「她剛出生,我就認做乾女兒,她媽和我是好朋友,移民加拿大,沒想到女兒大學畢業後,公司又將她派到香港。」

咖哩雞是蕪君自己做的,超市裡買的泰國綠咖哩包,加了洋蔥彩椒和切塊去骨雞腿肉,昨天晚餐她吃的也是這個。可薇薇依然做了三菜一湯,遠遠望著,她猜想是番茄炒蛋、洋蔥牛柳、培根椰菜和玉米湯,蕪君繼續說:「她約我週末去飲茶。」

「她結婚了嗎?」美嘉問。

蕪君點點頭。

「有自己的家庭,還能記得你這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媽,不容易啊,我外甥女小的時候我多疼她,現在大了,一年也就見到兩、三回,上個月我生日,她連message都沒發。」

蕪君聽了,心裡好受些,她的日子是有些寂寞,但那是從來如此,她大學畢業找了工作就搬出家裡,那個家實在太擁擠,爸媽、奶奶,和她擠一間房的姊姊,還有大哥兩歲的兒子,因為哥哥嫂嫂上班,出生後就寄放在爸媽家。一開始她週末還會回家吃個飯,後來姊姊也結婚有了孩子,沒多久,哥哥姊姊各兩個孩子,吃飯像打仗,吵吵嚷嚷,她開始找藉口不回去,逐漸她也相信了那些藉口,工作忙,有應酬,進修上課,她和侄子外甥關係疏遠,雖不至於感到遺憾,但是對於一直單身的她,難免覺得自己錯失了人生中一些她說不清的情感網線,如今聽美嘉的抱怨,又覺得可能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週末,不必上班,蕪君鎮日無事,爸媽相繼過世之後,她連思索是否買點營養品回家看看都不需要了,反倒是想起她隨口瞎編的乾女兒,可對窗看不到任何動靜,大約是不在家,她決定外出用餐。有著藍白色店招的餐室,她經過好幾次了,生意不算好,但是餐室一面臨街,另一面可以望到海,也算亮點,而且幸運的還有向海的空檯,她點了全日早餐,一隻大圓盤堆著培根香腸煎蛋生菜和一塊黑麥包,她用手機拍了照,發社群網,彷彿真有人陪她用餐。海邊有兩棵椰子樹,一棵直挺挺往上伸展,另一棵卻斜著長,玩耍的人很自然倚著坐著攀爬斜長的樹幹,樹幹愈發被壓低了。她默默望著椰子樹,偌大的葉子被風吹得亂顫,隱約似乎能聽到水聲,餐室距離海並沒有那麼近,且沒有下雨,她慢條斯理地飲果汁,喝咖啡,吃煎蛋,目光搜索水聲的來處,是樓上的冷氣機滴水,滴到窗子裝飾的遮陽棚。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消失,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年過半百,培根有點硬,她放棄咀嚼剩下的培根,在撕開的麥包上抹了奶油,視線停留在海邊的椰子樹,年輕時,她也不曾想過自己的下半生會是孤單度過。

剩下的半杯咖啡完全冷了,有人在等位,服務生提醒她用餐時間是兩小時,她拿出密封盒將沒吃的香腸放進盒裡,她思度著,這是不是也是獨居所產生的習慣呢?如果她有丈夫子女,回家後還要張羅晚餐,兩根沒有吃完的香腸帶回去也是礙事,也許就草草吞下,或者就讓它剩在碟子裡,當然也可能就先被老公吃了。

傍晚,對窗有客人,看起來是薇薇的姊妹,阿勝煎了牛排,還開了紅酒,薇薇的姊妹即使因為距離看不清眉眼,蕪君依然覺出她的風情,薇薇一定意識到,這樣的女人讓人沒法漠視。蕪君年輕時長得也還可以,就是缺幾分風情,個性又算得太清,不願意欠別人情,也不願意有人占自己便宜,不知不覺與人保持著距離,她看別人婚姻,總覺得有一方是吃虧的,為他們感到不值,她沒看見婚姻的好處,只看見不合算的地方。就像現在,她隔著一棟樓也看得出阿勝在獻殷勤,平日他對薇薇總是有些漫不經心,以為娶回家就可以安心放著,殊不知就連一張桌子也是要擦拭打理。薇薇將盤子收進廚房時,蕪君竟然看見來做客的年輕女人將手放在阿勝胸前,臉對著臉,不知說什麼,她彷彿都能嗅到帶著酒氣的呼吸。

下一個週末,女人又來,這回他們吃火鍋,巧的是蕪君也吃火鍋,其實天氣還不冷,只是超市看著牛肉片不錯,順手買了豆腐金菇魚丸,明天週日還可以繼續吃。蕪君面對窗涮肉片,恍如與薇薇三人同桌,她在碗裡放進一匙辣醬,公司附近雲吞店買的,店裡自製辣醬,不僅辣,還很香,買時她隨口和美嘉說:「我乾女兒喜歡吃辣。」蕪君說完,也覺得自己實在不必多此一舉,她並不需要向誰交代,她的生活也許乏善可陳,但她不希望別人這樣看她,這也不算是罪大惡極吧。平淡的豆腐沾了辣醬一下有滋有味起來,蕪君望著對窗,隱隱感到女人赤裸的足在桌下撩撥阿勝,薇薇卻還一逕幫他們剝蝦。

蕪君不自覺地擔心起對窗夫妻關係,一日她竟然在屋苑花園遇到他們,他們手上拎著購物袋,可能是剛買菜回來,她有和他們說話的衝動,但是話到嘴邊,立刻提醒自己,其實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那日晚上,薇薇和阿勝發生了爭吵,蕪君理所當然認為和那個喜歡賣弄的女人有關,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電視上了,薇薇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做了什麼。」阿勝以暴躁掩飾心虛:「你這麼多疑,誰都受不了。」「既然你問心無愧,手機幹嘛要鎖?」「這是基本防護,你不要無理取鬧。」「那你現在解鎖讓我看。」「憑什麼?我有我的隱私。」「沒有鬼,就不會怕人看。」「不可理喻。」阿勝摔門出去,蕪君幾乎想追下樓問阿勝去哪?但又不放心薇薇,只得留下來繼續望著對窗。薇薇拿起電話,不知打給誰?邊說邊比手畫腳,激動得很:「他竟然這樣對我,我真的好失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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