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木心的三句話

◎王丹

◎王丹

一般人都認為，藝術家封閉在自己的藝術創作世界中，對於人情世故，對於時局世事，並不是很了解。所謂的「藝術家性格」，多少有暗含藝術家與外界心靈隔絕的意思。但我讀到的很多藝術家並非如此，他們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殿堂中，但內心非常通透，對於藝術之外的事物也能用通透的心去看，因此反而看得更明白一些。只是他們不太會用啟蒙的姿態教育大眾關於人生的意義，而專注在自己的個人領域，才讓外界以為他們不諳世事。木心就是這樣的藝術家。

看了很多陳丹青介紹木心的文章，也看了木心的作品之後，你會看到一個冷眼看人生和世界的藝術家，一個飽經滄桑而猶抱有童心的藝術家，其實內心自有他的一份練達。木心在講授世界文學史的同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人生感慨，有三句話聽來讓我覺得格外受到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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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關於讀書的問題，木心有他獨到的見解。他說：「開始讀書，要淺。淺到剛開始就可以居高臨下，要從完全看得懂的書著手。」看了半輩子書的我，看到這句話，真有點大夢初醒的感覺。想想自己大學時期讀書，專門找一些內容很「深」的書讀，什麼叔本華啊，柏格森啊，當時是出於求知欲，其實也是出於對看不懂的東西的崇拜。事實證明，以二十歲的精神成長，是不太可能看得懂那些灰色的理論的。如果當時就看到木心的教誨，閱讀的路也許會走得更順暢一些。至於木心說看書要「剛開始就可以居高臨下」，箇中更有深意，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但現在的我，完全懂他的意思，當然也完全同意。

藝術家的洞察人性，也體現在木心的閒聊中。有一次他對學生說：「每個人都有缺點，克服缺點的最好的辦法，是發揚優點。」這真是在人生的崎嶇中走了很長一段路的人，才能說出的話。它揭示了人性中一個巨大的沼澤地帶，那就是「努力去克服缺點」。這一點真的很虛妄，因為缺點是人性的一部分，其實是不可能克服的，而很多人花了太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調整自己、挑戰自己的人性。木心不僅犀利地指出了這一點，還告訴了我們解決這個糾結的方法，那就是「發揚優點，以彌補缺點」，我真想把這個方法推介給我認識的所有年輕朋友，因為這真是最睿智的人生觀。既然我們無法改變固著的一些問題，那麼只有開拓人性中新的領域，增加新的內容，而不是沒完沒了地跟自己過不去。

木心的第三句話也很樸實，但細究起來非常值得玩味。他說：「（我們）時時刻刻要快樂，尤其是眼睛看到的快樂。耳朵是聽不到快樂的，眼睛可以。你到鄉村，風在吹，水在流，那是快樂。」我記得中國已故作家，我的偶像王小波也曾經說過，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正直和快樂」。這些智者強調「快樂」的意義當然是他們的思考和感受的結晶。但是，什麼才是快樂？木心告訴我們，快樂可以很簡單，但是要用心去捕捉，「風吹得落葉紛飛」，「河水在靜謐地流淌」，能夠用心去感受到這樣的現象，就是快樂。覺得木心這樣說很「矯情」的人可以自我反思一下：當你來到大自然，你有多少時間是在心中尋找那些風聲和水聲，還是其實你人在大自然中，內心還是想著城裡的事情？如果你是這樣，你當然就找不到快樂。

藝術家對於顏色，光線，線條，旋律，韻腳的敏銳，完全可以折射到人生中，木心就是箇中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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