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北舊事】郝譽翔／現代桃花源

◎郝譽翔

◎郝譽翔

小時候家在高雄，住的是三層樓的透天厝，直到七歲搬來台北，我才知道還有四層樓公寓這種東西。但我對公寓卻害怕極了，怕那些住在生鏽的鐵窗鐵門後面的，不知道是些什麼樣的人？也害怕屋頂的水塔，在那時經常成為命案的棄屍地點。但更害怕的是公寓的樓梯間，燈泡經常故障不亮，角落總是堆滿了發臭的垃圾，即使一片漆黑，我都可以感到有數不清的蟑螂正在窸窸窣窣地爬行，彷彿一轉眼就要爬上了我的脊背，讓我不禁渾身發涼雞皮疙瘩直豎。

但是從我住的實踐街往石牌路的方向走，才隔了一條巷子，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那兒不是透天厝，也不是公寓，而是一排別墅，有圍牆砌起來的獨立院落，草木扶疏探出牆頭，二樓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後垂著白紗，時不時就傳出練習鋼琴的樂聲，音符叮叮咚咚，在充滿了甜美花香的空氣中搖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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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次我走到那附近，趁四下無人，偷偷溜到圍牆邊，拚命踮直了腳尖，就是想瞧一眼牆內的風景。我也好奇住這些別墅的主人，會有和我同樣年紀的小女孩嗎？那必定是些穿著白紗蓬蓬裙的公主吧。

那便是我最初階級意識的啟蒙，是以城市空間的方式呈現出來，楚河漢界，無須言說，就像是出自於動物最原始的本能，只要一走到別墅區，我就自然而然警戒起來，知道這兒非我族類，我已經闖入了別人的地盤。

所以我更喜歡的其實是往北投的方向走，而那兒是大片的四層樓公寓相連，模樣都和我家相去不遠。我在大街小巷之中自在地探險，巷弄間多是做小生意的人家，開雜貨舖的，賣滷肉飯、蚵仔麵線的，還有堆滿了言情小說和漫畫的租書店，既聞不到花香，也聽不見古典音樂，只有刺鼻的炒菜油煙氣味，還有不知哪家女人扯直了嗓子鬼吼，這是一個彼此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由公寓國宅堆疊而成的現代桃花源。●

■【城北舊事】隔週週六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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