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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小令／梳髮歌
◎小令
◎小令
玄仔喜歡撥東西，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方式，就是撥動；接著聽，撥動後產生的聲音和風。
當他喝一杯檸檬咖啡的時候，玄仔會撥動冰塊，撥動檸檬片，撥動咖啡，再依序沿著杯壁，一路輕輕撥回來。
等到玄仔喝完這杯檸檬咖啡，他已經聽了好幾遍的檸檬咖啡之歌，他一邊調整歌裡的內容，一邊消化掉身體裡的檸檬咖啡；直到玄仔為了其他的事情分心，逐漸忘掉這首歌；直到他下一次再去喝檸檬咖啡，又是不同撥法產生不同的歌。
玄仔喝過好幾百杯，就有好幾百首，每杯，都不一樣的檸檬咖啡。
玄仔撥動世上的所有東西，唯一不撥的，是自己的頭髮。
玄仔常做一個夢：夢裡他的身體赤裸，他的手腳被凹折後固定，大大露出他的上半身，他的整個腹部。
有三個女人，一起乘坐同一台輪椅出現。第一個女人會把耳朵貼在他的肚臍上，接著開始唱歌，唱出今天的玄仔，又撥動過哪些事物，那些事物們成為了怎麼樣的歌曲，在玄仔的身體裡，如何存活，如何記憶，最後如何消失。唱完後，第二個女人會離開輪椅，爬到第一個女人的身上趴著；雖然肚皮上方已經壓著兩個女人的上半身重量，但像桌子般堅固的玄仔，一點都感覺不到負荷。
第二個女人趴好後，把自己的耳朵貼著第一個女人的耳朵，接著開始唱歌。她唱出第一個女人的體內，儲存了玄仔這個人因接觸世界萬物後，如何轉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歌曲；她唱出了第一個女人閱讀完玄仔今日喝過的檸檬咖啡，產生的思想或情感或回憶等等。
有時，第一個女人會附和第二個女人，一起對唱幾句；如玄仔選擇如何撥動萬物，也因此，同樣被萬物撥動回到自身。
等第二個女人唱完後，第三個女人在輪椅上轉身，用整個背，壓上前兩個女人，舒暢地躺著。她熟練地拔起自己的頭髮，像摘花一樣；拔了好幾根，再把頭髮捲成菸，叼在嘴邊。
像仰泳般，她大大划開手，在空中揮動好幾下，然後捏住一陣風，開始搓揉，起火。另隻手停在玄仔的喉結上，接著，玄仔開始唱歌。
玄仔發出的聲音，不是玄仔自己的，而是風的；玄仔唱出了風聲。
有時候是嗚嗚，有時候是嚶嚶，有時候是噓――玄仔唱到醒來。
玄仔一直想聽第三個女人唱歌，除了想聽她的聲音，也好奇她會唱出什麼內容。但每次一樣的夢，最終都停在玄仔哼著微風；第三個女人捏著空氣搓揉到起火，嘴裡叼著自己髮絲做成的菸，一手放在玄仔的喉嚨，像在撥動他一樣。
一天晚上，入睡前，玄仔在床上坐了許久。接著，玄仔開始拔自己的頭髮，拔到足夠捲菸的量，捲好一根，叼在嘴邊，躺下。玄仔睡著了。
今晚的玄仔，入睡後沒有唱歌。夢裡，第三女人正梳著玄仔的頭髮；有聲音，透過第三個女人的口中，緩緩流進玄仔的腦海，彷彿第三個女人唱出來的每一聲，都長回成玄仔拔下來的每一根頭髮。
那晚過後，玄仔再也沒有做夢。
之後的玄仔，也不拔頭髮、捲成菸、叼在嘴邊入睡；他記著那次被梳過的感覺，繼續在世界上，撥動身邊的萬物。一如第三個女人，曾經撥動、梳開他頭髮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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