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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說母語.台語篇】 鄭順聰/這工誠四常Tsit kang tsiânn sù-siông

2021/05/16 05:30

圖◎吳怡欣

◎鄭順聰 圖◎吳怡欣

上學日的清晨,我都會被同一句話吵醒,那是太太鬧鐘響起後,呼喚孩子的第一句話:

好起來矣喔,無會袂赴去學校上課囉。

通常,孩子都會死豬鎮砧(sí-ti tìn-tiam),一動也不動。要是三請四請都請不動,太太就抓起手機大放音樂。若要來個清新早晨,就放出李千那的〈心花開〉與陳建瑋〈透早就出門〉。台語本格派些,陳一郎〈行船人的純情曲〉悲情到令人不忍睡,或請江蕙〈惜別的海岸〉開頭的海鳥啼叫聲聲喚孩子起床。

盥洗著裝後,我就會聽到孩子在餐桌上的對話:

今仔日食麥角喔?牛奶賰一屑仔爾爾!媽媽共我縛頭鬃……

這是我一日的踏話頭(ta̍h-uē-thâu,序曲)。懶懶起床後,短褲拖鞋的去巷口那家早餐店,一句話都不必說,只須把零錢拿出來,就會聽到:「卵餅敲一塊」。拎著蛋餅,去便利超商買罐茶,經過水果攤,老闆娘揚手便招呼說:??早喔!

回到家裡頭,配手機吃早餐,臉書河道得略過抱怨文與起釁文,新聞選趣味的來讀,「臺灣話ê簿仔紙」和「阿東的哩哩叩叩」常跳出來,有時是台文字卡,或為相關影音資訊,我必定點讚,複習台語漢字與羅馬字:華語鳳梨的台文乃王梨(ông-lâi);曬衣服有兩種,我嘉義人慣說晾衫(nê-sann),太太來自基隆說披衫(phi-sann)。若有時間,先讀王昭華的生活地誌散文,是我學習的良伴;腦汁多一點,則研讀「台語社」或「台灣話資料交流所」,篇篇是重量級的語文拳擊,我往往被擊打得鼻青臉腫……然而,如此的學習心情就是一個字:暢(thiòng)。

早上的工作就要開始了,進入狀況前,得像NBA球員上場前熱身一下,三分球才會準。順聰我這作家,常被稱為「台語推行者」的鍋爐預熱,是看看公視台語台、華視潮台與郭于中的台語新聞,又仁「逐工一句」與吳國禎「解文說字」就像維他命,很補。想解悶時就聽聽最新的台語歌:珂拉琪反覆播放都不會膩,偶爾宜蘭民謠楊肅浩,淡水林奕碩的百合花北管暢快,高雄淺堤慵慵懶懶很妙。但我更愛故鄉嘉義的美秀集團與青虫,嬉班子樂團有我作詞的歌,總刻意多點幾次,衝高點閱率(各位創作人難道您不會嗎?)。

終於要來寫作了。繼續已經寫了三、四年的長篇小說,若有感觸就鋪衍為散文,詩很少在電腦前,多半在移動中與喝咖啡時萌生……要在康莊大道大步邁步前,我會促狹地岔入小路,在臉書貼美食圖片寫「Iáu-siū hó-tsia̍h」,或介紹讓我痴讀的新書。最近台漫大興,凡有台文我就推:《來自清水的孩子》多語交響,《湯德章》叫好又叫座,YouTube可聽到《陳守娘》的台語配音,有點陰森,親切更多。

午前的創作光陰真的很寶貴,我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回康莊大道。在飆速之前,從電腦浩如繁星的檔案夾中,打開「老人佮海」,華語諸多翻譯版本我都不滿意,遂試著將前兩頁翻成台文:

彼个老歲仔孤一人踮墨西哥海流討掠84工矣一尾魚都掠無。

真的要到時間少到快窒息前,才會猛爆展開本日的工作。無論是台文創作,華文書寫,條列建議,審查意見,書評與推薦語……永遠做不完,但在與午後工作的縫隙間,定要去吃碗麵滿足一下。

這是家金華街的老麵店,本位於日式黑瓦平房內,氣味老台北,直至搬到新店面,我才聽到下麵者與端麵者的對話,不是客語非原住民語也不是東南亞各語言,而是福州話。付款前我總要跟他們學幾個詞,總是記不起來。就像我偏愛的那家炒飯,連鎖好幾家,都是馬祖人開的,總愛偷聽店家說馬祖話,跟福州話是相通的。

我們對語言的認識太貧乏,講起平權好似義正詞嚴,殊不知,日常生活就是議場,總被那不知哪兒冒出來的議員:栓(sng)一下煞死喙――這是坐捷運的途中,在網路查「台日大辭典」才發現的死喙(sí-tshuì,啞口無言),隨即貼上臉書分享,就有人留言說:阮攏講雞喙變鴨喙。

就還來不及回覆Emoji笑臉時,我人就到錄音室了。曾主持全台語廣播節目,錄製過幾十檔廣播劇,是《大士爺厚火氣》與台語《小王子》的錄音監製,這次的工作乃洪明道的短篇小說集《等路》,除了把六篇小說共六萬多字從華文改成全台文,錄音時,還得帶高雄路竹腔:第八調是高降調,o聲母比較接近or,更有特殊的用詞如拄著(tú-tio̍h),不是遇到,而是偶爾、有時候的意思。

配音員經驗豐富且認真用心,幾乎為華語工作,也有台語服務,優勢腔台語沒問題。這次是特殊腔調,讀稿又為生疏的台文字,還得要有氣口(khuì-kháu),甚至是《戀戀風塵》那長鏡頭般的悠遠感。

整個下午四小時,錄不到萬把字,配音員的舌頭疲憊了,我的耳朵也熬成一鍋聲韻調混雜的大滷湯。

好語言不易琢磨,好聲音總是難以到達到期望值,尤其是台語,聲音規律太複雜,入聲字文白異讀輕聲附帶連音變調還有腔口差,比華語複雜好幾倍,又缺乏完整的教育系統,實屬困難。

就像游泳,潛入水中一時無法呼吸,手撥腳踢的乳酸橫生,還得與心頭那放棄的雜念拚搏――幸好有運動習慣,我早習慣在此時代在大都會講台語寫台文的痛苦與暗黑,不沮喪不悲憤是不可能的,但我沒流過淚。

是我家己揀欲沐沐泅的(bo̍k-bo̍k-siû - ê)。

離開錄音工作,連接網路臉書,隨即跳出一堆訊息,可能是:阮劇團台語仙拚仙邀請,主流雜誌的台文校對,國高中台語教材諮詢,歌仔戲或布袋戲演出票券,《傲慢與偏見》翻譯進度,網路小編新詞彙討論,白杞寮台語地名偵探,來自歐洲的母語家庭,以及A編捎來台語《小王子》六刷的好消息。

但這一切,都抵不過媽媽的一通電話,我的腔調已被改變,唯有母親與母土,能給我全然的鄉音,好溫暖好道地,也本該是我該然的樣子。我也要把這該有的樣子,傳承給我的孩子,用我的母語跟女兒們談在學校發生的一切,讀書的各種心得,講解數學、社會與人生的困惑,都是全台語。睡前,接續從小講到大的故事,號做「無啥物動物園」,明星孔雀太驕傲,與躲在樹上的暗黑烏鴉:規工觸來觸去,真笑詼。

睡前必定要讀本書的,且伴隨蕭邦浪漫的夜曲,讀著讀著入睡,沉入夢境沉入夢的最底層,竟遇到了二姊顧德莎:姊仔!你誠久無來夢中揣我囉,佇彼个世界過了敢好?

不知清醒或沉睡中,我望著窗簾透出微微的晨光,四十歲過後,很少一覺到天明,這場夢真是完整:姊仔你來揣我到底是為啥物呢?是有好消息,抑是欲共我提醒,我遐綿爛拍拚咧推捒台語文學與經典翻譯,煞共你的台語詩放袂記去。

《我佇黃昏的水邊等你》,書收藏在我嘉義家,幸好有網路可讀,我點開影片讀詩,淚就流了下來:

我誠好,免掛意

每工攏是好日子

看雲

聽雨

等暗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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