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伊格言/零度分離

2021/05/14 05:30

圖◎陳彥勛

副刊守門員:

伊格言(1977-)最新長篇《零度分離》虛構一位名為Adelia Seyfried的作者,她撰寫了六篇報導,輯為一冊名為《零度分離》的訪談錄。本日刊出書中短章,乃書中角色Mike Morant為另一角色Adelia Seyfried著作所寫〈【代序】零度分離〉。

★★★

◎伊格言 圖◎陳彥勛

【代序】 零度分離◎Mike Morant

我們都知道那種說法再古老不過了。最早,於20世紀,實驗以此刻難以想像的實體郵寄包裹方式進行──1960年代,任教於美國哈佛大學的社會學家Stanley Milgram做了這樣一個其後被泛稱為「六度分離」(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的實驗。為了測試分隔兩地、原本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們如何透過自己相識之人的中介而聯絡上彼此,他寄出包裹,附上說明,請求人們自行透過相識者轉寄。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不,這麼說並不準確;事實上,實驗結果極其複雜,我們並不真正「知道」。但總而言之,結果顯示,產生聯繫並不困難;是以此實驗又被暱稱為「小世界實驗」。

是啊,這世界真小,要「發生關係」,其實比想像中更容易。人與人之間遠比想像中更親密。而由於以此為題的舞台劇與電影的影響,人們就此產生了名為「六度分離」的印象──地球上,任何互不相識的人與人之間,中間只隔著至多五個人;而將此事圖像化後可見,此二人之間的物理空間正是六段。

六度分離。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除此之外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我與本書作者Adelia的相遇──直觀回答是,我們的相遇顯然肇因於我的母親,知名生物學家、鯨豚專家兼動物權利護衛者Shepresa。是的,六度分離實驗裡還有個有趣的小細節──「名人」常是聯絡路徑中的重要節點。

我的母親當然是個名人。而我始終未能適應這件事──於書中篇章〈再說一次我愛你〉中,作者Adelia已然提及此事。這或許是身為作者的她在《零度分離》中意外贈予我的第一個幻覺:許多時候,很可能包括此刻,她令我以為,她比我母親Shepresa更了解我。

這是真的嗎?坦白說很難判斷。我不免赧然想起採訪過程中那些我與Adelia的「交心時刻」,尤其是前往橡港(Oak Harbor)那次。美國西岸的華盛頓州橡港是我母親的實驗室所在地,三十年前她正是在那裡以她前所未有的驚世駭俗撼動了整個世界。三十年後,當我與Adelia再次到訪,實驗室已成廢墟,我們在細雪中漫步舊地,回憶我與我母親相處的點滴。我記得我曾向Adelia訴說令我難以忘懷的一次經驗──我告訴她,就在橡港,此地,就在那此時此刻的實驗室外(它陷落於無光之中,彷彿一場因故障而被永恆消磁的夢境),我聽見我母親說出了我難以理解的話,以我認為並不屬於人類的眼神凝視著我。

我真不能理解我母親的話嗎?答案是可疑的。或許只是我不願理解而已。而我沒有當場告訴Adelia的是,就在她聆聽我的往事時,我似乎同樣看見她眼中出現了不屬於這世界的幻影。那或許正是Adelia所贈予我的第二個幻覺。我曾於生命中的極少數時刻與此種眼神相遇──在我妻子的瞳眸裡,在我兒子與晴子(我們的狗)的對視中。根據六度分離圖像,正常狀態下,人與熟識者之間即是**一度分離**──個體與個體之間必然存有的,不可免的一段空間。然而我認為,在那些神祕的,心靈相通的幻覺時刻裡,我們其實暫存於一無距離無分隔的世界裡。

**零度分離**。Zero Degrees of Separation。即生即滅,量子泡沫般的短暫交會。在那一瞬刻,我們既是單一個體又絕非單一個體;於是每一次的對視都堪稱一次難以重現的奇遇。我想我或許已將此一代序處理得過度感傷,但我其實更樂意以此對本書作者Adelia提出致敬與質疑。對,同時是致敬,以及質疑。我不知這如何可能成立──如果我說,當我看見那些書中的受訪者,都曾與Adelia本人共同創造了那不知是否實存於此一世界的**零度分離**時刻的話。那是夢境播放器Phantom已然徹底忘卻的高階運算,是邪教倖存者Eve Chalamet史無明載的告白,是「史上最後一位良心犯」陳立博醫師夢中無處訴說的憂悒與義憤,是想像中的少女葉月春奈如櫻花雨般繽紛,美麗而又無限趨近於虛無的愛情幻覺──那同樣存在於松山慎二與郭詠詩如此入戲的,彼此凝視的瞳眸中;就在《零度分離》的〈餘生〉裡。然而我要問的是,這如何可能?

這如何可能?連做為受訪者之一的我也不知道。

我的母親Shepresa已過世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來我也有了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做為一個平凡人,我偶爾在我自己的家庭時間裡想起與我並不親密的母親。我與她緣分太淺,是Adelia給了我再次審視這段親情的機會。我且記得第一次和Adelia見面(我很想描述她的樣貌、她的神態,但我知道她對此十分介意,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曝光,是以也請容我略去),我們沿著Sachsenhausen納粹集中營遺址圍牆邊漫步;空氣冰冷,我其實心中忐忑,畢竟與母親有關的事對我而言都是傷心事。為此我前晚甚至沒睡好。我不知Adelia是如何辦到的──我感覺她非常令人安心。但當下我隨即又警覺起來:是,我確實知道有某種人,他們**向來**足以令人安心,足以令人放鬆警戒。但在某些時刻,在某一類人身上,那也只是一種人際技能:他們能非常敏銳地察覺對方的細微情緒變化,從而毫無原則地自我調整。我說「毫無原則」確實代表我的個人評價。對,他們不見得真誠。

我想Adelia當然是個有祕密的人。你看她對自己的身分如此諱莫如深就知道了。當然,截至目前為止我也對她的個人歷史全然陌生。她並不對我坦白。從這點看來,或許她也是那種熟練於此一人際技能的人?但就在Sachsenhausen集中營的鐵絲網圍牆外(我忘了我們究竟談到哪裡),她突然提起她曾讀過一首我的詩。那是我六年前為了發生於斯圖加特的「Schreiber醫院胚胎錯誤事件」所寫下的。由於基因修補工程的失誤,五十九名嬰孩於出生後五天內陸續死於多重器官衰竭。而後Adelia居然就當場背出了那首詩的片段:

我想問你

你的新學校叫什麼名字

春天到了,草地上都是害羞的花

你低著眉毛,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不敢看我

我想問你

你的新鞋上也有泥土嗎

第一天上學

會害怕嗎?

我想送你新的衣服

但你沒有回答

你靜靜躺著,像睡著了

我想送你空氣中的花香

我想送你

我自己

時間乾澀的汁液,牛奶與

痛苦的花蜜

那些我等待了一輩子

未及付出的愛

我想送你海洋,鮮嫩的枝葉

我想送你海洋懷抱裡的天空

雲朵可能是

所有曾經的淚水凝結而成的嗎?

我想興高采烈地

告訴你一個祕密:

這忙碌的世界啊

沒有一刻曾是真的

沒有一刻……

而後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就知道了我可以相信她。不是因為她讀我的詩,而是因為她如此自然地念誦的神情。那或許正是一個母親的神情。不,我這麼說並不準確(事實上也太過僭越;更不用說母性絕非在任何人身上都有──那不是個適合每位女性的身分,對女性來說也並不公平);應該說,我突然感覺那神情,就是一個死了孩子的母親的神情。那時她已完全放棄了自己,完全沉入了詩句之中。我這麼說似乎有點奇怪,難免無禮;但我必須說,那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曾在那災難中死去一般。

那或許也是屬於我和她之間的零度分離吧?

恭喜Adelia寫出了《零度分離》,也相當榮幸能為此書作序。

祝福這本書。

(2284年1月,德國 柏林 奧拉寧堡)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