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關於《遊牧人生》

◎王丹

◎王丹

看《遊牧人生》之前，我的一個導演朋友跟我說他看了一半就無論如何看不下去了，他歸咎於自己的內心浮躁；也有更多的評論提到電影的沉悶瑣碎，因此我做了充足的思想準備。然而，幾乎是從電影的第三分鐘開始，我就被深深吸引了，一氣呵成看到結尾。我的一個年輕的喜愛電影的朋友提到亞裔導演趙婷獲獎的政治正確，以及好萊塢在政治正確的影響下的衰落，這都是事實，但另一個事實是：我不認為《遊牧人生》能夠獲得那麼多大獎，完全是因為西方左派的政治正確，我覺得這部電影的獲獎可謂實至名歸：因為這是一部真正的電影。

這不僅是一部真正的電影，這也是一部特質罕見的電影：一部亞裔導演拍攝的，具有北歐電影風格的美國片。這是這部電影最值得玩味的地方。電影給我們呈現了人性的善良，自由的美好，艱辛的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收穫，這些，在別的電影中也可以看到。但同時，《遊牧人生》就如同《在路上》那部經典小說一樣，還給我們呈現了美國這個國家最本質的部分，最真實的部分，最打動人的部分，那就是：美國精神。而用電影語言書寫「美國精神」的，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美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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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美國精神」，當然會有不同的各種論述，或者宏大，或者精微。《遊牧人生》屬於後者。電影沒有任何矛盾衝突的主線索，只是帶我們跟著女主角弗恩的視線，看到了美國的鄉村，小城鎮，田野，山脈，荒漠，加油站，平凡的人，和一望無際的公路。而這些，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美國，是我嚮往的那種美國。而那些人，那些人心中的複雜而又簡單的感情，就是我在美國生活二十多年所喜歡的美國。這些加在一起，就是「美國精神」。也許非常平凡，平淡，但是美國的偉大，就是建立在這樣的平凡和平淡中的。我一邊看電影一邊想，美國人大大咧咧慣了，不太能把握關於他們自己的如此細膩的內涵，這些關於美國的感受，也許讓外人――例如來自亞洲的趙婷――來演繹，更能展現出精萃的部分。趙婷的成功證明了這詭異的文化現象。

趙婷在頒獎典禮上提到了人心中的善良，還引用了中國古訓「人之初，性本善」。這引起了一些爭議。坦率講，我覺得趙婷沒有準確地用中國文化來詮釋自己的電影的成就。在她的鏡頭下展現的，與其說是善良，不如說是美好，尤其是那種在看似灰色的人生中，於黯淡中閃爍出的美，那種完全不波瀾壯闊的美。電影中最讓我感動的，就是已經癌症晚期的七十五歲的老阿嬤，堅持要自己開車去阿拉斯加之前，對弗恩描述的那些聽起來極為簡單的美好。當她一一描述這些美好的時候，眼中閃爍出的光芒，就是「美國精神」最完美的詮釋。美國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美國就是美國。美國的美好，包含了生活的艱辛，甚至是悲哀，但同時，也包含了追求美好的自由，以及追求過程中的滿足。這樣的一種生存環境，這樣的一種人際關係，才是真正的美國。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是一部電影，也是一部紀錄片。

如果一定讓我有所批評的話，我會覺得是電影的後半部分，用了太多的壯麗的自然景象。這或許落實了電影美學的要求，但也多少衝擊和稀釋了電影中最重要的元素――人，人性，一個社會的精神氣質――的濃度。而真正的電影，就應當聚焦在這些元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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