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城北舊事】郝譽翔／俘虜
◎郝譽翔
◎郝譽翔
我升上國中以後，父親唯一帶我看過的電影，就是大島渚的《俘虜》。
那個年代娛樂稀少，大家看電影大多抱著湊熱鬧的心態，哪裡管它是商業片還是藝術片？西門町放映《俘虜》的戲院門口竟然人山人海，票全都賣光了，但我執意要看，只為了電影海報上金髮的大衛．鮑伊實在太帥。而父親也難得寵我一次，只好忍痛掏出錢來買了黃牛票，但長達兩個多小時的電影，他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昏睡。
結束之後，戲院的燈光大亮，父親才張開茫然的雙眼，拋下了一句評語：「這部電影怎麼連一個女人也沒有？」於是我們夢遊般走出戲院，天已經全黑，街頭霓虹閃爍，父親說他還有個約會，叫我自己搭公車回家，說完他就轉身走入人群中，一剎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我獨自一人搭公車從西門町回北投，這是一條漫漫長路，幾乎跨過了整座台北城，週末塞車嚴重，公車又擠得暗無天日，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直到車過士林，大半的乘客都下車了，我才好不容易有個靠窗的位子可坐。我一坐下就立刻把窗戶拉到全開，夜風嘩啦猛灌進來，吹得我渾身發涼，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安頓我一顆正在發燙的少女心。
我望著窗外的關渡平原，像是《俘虜》中幽暗無邊的婆羅州雨林，就從那一刻開始，我成了《俘虜》的「俘虜」，並且瘋狂愛上了男主角坂本龍一。說愛一點也不為過，因為我這輩子還不曾經如此著迷，甚至著魔。但坂本龍一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八卦消息少得可憐，幾近空白，我只能靠自己去東拼西湊，才知道他是音樂人，還組了個前衛的電子樂團YMO。
我也開始蒐集他的海報，每天從士林國中放學後，就背著書包到夜市的攤販去找，而同學們找的多是當年的流行天王澀柿子隊或近藤真彥，只有我找的是坂本龍一。然而他的海報太冷門，總不知被塞到哪個角落，我只能一張一張慢慢去翻，幾年下來，才勉強買到了十一張海報，全被我貼在房間的牆上。
我敢說關於坂本龍一的海報，全台灣沒有人蒐藏得比我齊全。他在《俘虜》是不苟言笑的軍官，而海報上的他卻不一樣，經常抹了粉，還搽上口紅和胭脂，在那個還沒有「跨性別」觀念的八○年代，同學看來我房間看到這一牆海報，總是嚇得倒抽了好幾口冷氣，覺得我根本是個怪胎。
但人不瘋不成魔，我迷的是坂本龍一，才不管他是男還是女。網路上有影評把《俘虜》歸類成台灣第一代風靡「腐女」的「BL片」，我大不以為然，或許是憎恨這些術語，也未免太過簡化了我那不可理喻的迷戀。
真正為我這段迷戀畫下句點的，卻仍然是坂本龍一。三年前紀錄片《終章》推出，將坂本龍一的日常生活到罹癌的點點滴滴，全都用攝影機的鏡頭忠實呈現，然而我卻忽然覺得他變得好陌生，也好遙遠，身上的隱喻和魔力全失，尤其是看到他為了健康認真刷牙時，我覺得難堪極了，終於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把電視機關掉。
我竟沒法看著他刷牙。偶像落難掉入凡間，在那一刻我感到有一種長久以來沉甸甸壓在心上的情感，那混雜著孤寂、禁忌與愛的青春，全都忽然消失不見的莫名輕鬆，以及小小的悲哀。●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