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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神神/ 循環播放 - 2之1

2021/04/02 05:30

圖◎徐至宏

◎神神 圖◎徐至宏

那一只手提收音機放在我的床角,多年後證明那是一只月光寶盒,因為FM電台保存了歷時悠久的歌單,能讓1990年出生的我,囊括整個九○年代,甚至往前溯往八○年代的流行樂。《齊天大聖東遊記》的至尊寶不斷打開那只匣子回到過去,為了阻止白晶晶舉刀自刎;而我,我不確定自己點開老歌,是否為了阻遏死亡,軟化堅決的死意,或者如同周華健所唱的:「我們愈來愈愛回憶了/是不是因為不敢期待未來呢?」

1. 巷弄社區

我喜歡王菲也喜歡許美靜,後來才知道有人把許美靜稱為「王菲的接班人」。因為王菲跑去談戀愛而被謠傳無心歌壇,需要找個接班。雖然「接班人」的說法可能對兩人都不甚尊重,不過我想大概就是「共用某種神祕頻率」的意思吧。例如,我喜歡王家衛的電影,也喜歡日本的岩井俊二,後來才知道有人把岩井俊二稱為「日本王家衛」。所以品味和調調這種東西,大概就是萬有引力或細胞分裂之類的現象吧。

王菲的前夫是李亞鵬→李亞鵬的舊愛是翟穎→翟穎是王菲御用製作人張亞東的舊愛→張亞東的前妻是竇穎→竇穎的哥哥是王菲的前前夫竇唯……把這樣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枝狀圖畫出來之後,很像是在看一幅泛黃的祖譜浮現祖先漂洋過海、開疆闢土的畫面。雖然那些樹蔭篩瀝的陽光和樹梢點滴的露水和我沒有太大關係,一切只是因為音樂的流盪。

你可以輕易從王菲勾勒出神祕的六度分隔理論(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可是美靜啊,許美靜這一邊就稀疏許多了。很可能我不甚熟稔新加坡只知道肉骨茶和叻沙的緣故。那一年我十六歲吧,確確實實在收音機FM電台聽見DJ正在談論美靜發生的事情,大概就是2006年麗嘉登酒店事件的始末,彷若把我拉到酒店現場去。那種震撼和印象,到很多年後,甚至立體、鮮明起來。

很多年後,我在大學宿舍中庭廣場,聽到人群的喧譁聲,最大的聲源來自一個穿著花布長裙的女子,她被人群包圍簇擁著,他們似乎也焦急地阻止她做什麼。後來才辨認出那是「鬧自殺」的場景。我注意到那女子兩隻腳沒有穿鞋子。那天是晚冬啊,陽光很稀薄,赤腳踩在石板地,冰冰涼涼的,很容易感冒的。

然後我就想起美靜了。

我還是厚顏無恥地將兩人對比起來。不知為何,我總是持續地聽王菲的歌,呈現一種「帶狀」的聽;而許美靜則是斷斷續續地,呈現一種「點狀」的聽。大概就是銀河和繁星點點互為襯托,鋪展我私人聽覺的夜空。王菲適合鬧中取靜,美靜適合靜中取靜,可是後者太相像於我,我太害怕了,我害怕面對自己。

靜中取靜,這意味著必須持續壯大自己,避免自噬殆盡。

最近一次隔空看到美靜唱歌,是2014年孫燕姿在台北的「克卜勒」巡迴演唱會,頂著奇妙橘紅色亂髮像外星植物的燕姿唱著〈城裡的月光〉,唱到一半,右手一招,升降台突然升起了美靜。她穿著吉普賽風格的寶藍色長袍,上面彷彿有一條條銀河閃閃流淌。她靦腆而輕柔地對著觀眾微笑、招手,那歌聲仍是許美靜。

〈陽光總在風雨後〉、〈都是夜歸人〉、〈鐵窗〉、〈傾城〉……最近我好像逐漸有了面對自己的勇氣去聽美靜的歌了。我想起有一晚騎車穿弄過巷,尋找傳說中的深夜食堂,可是鑽來鑽去找不到,衛星導航都在騙人。後來從某道圍牆的開口闖入某個半封閉的社區,它的地面採用一種特殊材質的石磚,用紅、橘、棕色重複貼出特定的圖騰。你一進去那個領地(符咒締定的結界?)車子的輪胎就能感到明顯不同的震動。聽美靜的歌大概就是這樣吧,雖然最後還是沒有找到深夜食堂(可恨的豚骨拉麵),但因為迷路,而領略了過程中的什麼(其實沒有)。

2. 立體停車場

最近,愈來愈常重複播放同一類型歌手的歌了。許茹芸、熊天平、齊秦、王菲。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他們的聲音太清澈、太通透。

齊秦,他的聲音在夜裡不敢久聽,有一種立體停車場的空曠,來的時候找不到停車位;停好了,回頭又找不到車牌。是午夜獨自走在停車場,迴聲隱約徘徊,揣在胸口的那一股惴慄。我怕。我時常看到那狼牙色月光下一輛黑轎車緩緩從迴旋車道駛下坡的畫面,那種混合著水泥、金屬、擋泥板的滄桑與荒涼。

齊秦的歌,最好是窗簾微掀,乳白色陽光濃稠流入的時候,最適合聆聽吧。清晨的陽氣畢竟比較重(誤)。他和他的舊情人,是的,現今人在楓糖加拿大的王祖賢,這一對前戀侶好像都是屬於「暗黑系」的,齊秦唱過〈夜夜夜夜〉,一個夜不夠還要重複四次,像迴音似的;以及,在竹林漂泊逃離黑山老妖追殺的倩女幽魂。

李格悌(夏宇)的那首詩〈擁抱〉,後來由齊秦譜了曲,曲名改為〈你是霧我是酒館〉交給王祖賢演唱,收錄在1998年的《與世隔絕》專輯。你想那真的是無涉塵世,100%戀人視角運鏡的歌,情人耳裡總是出好歌。用盡一切直觀的斷語:「風是黑暗/門縫是睡/冷淡和懂是雨」。不知不覺,你在漫長的夜裡讀懂了這一段;順便讀懂了上海的張愛玲:「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夜上加夜,雪上加霜,齊秦和王祖賢終究沒能在一起。其歌不敢久聽,而又忍不住細聽,實屬自虐。後來又去聽齊秦的姊姊,齊豫好一些,有菩薩的加持,念珠握在手心,珠珠玉潤轉過去,每一顆都是踏實的。雖然鏡頭望過去,仍是一個女子背對著畫面,在煙裡燒灰;但身側的手捲佛經墨跡一筆一畫,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通往哪裡去。

3. 子母垃圾車

有一陣子不想面對現實時間,就很討厭垃圾車的到來。廚餘是19:50來,不可回收物是20:00來,可回收物是20:10來。你討厭自己記得那麼清楚,垃圾車旋律一響就帶你坐定準確的時間閾限。

某天在報紙上看到奇人軼事專訪,一名孝子因為母親離世,已經足足十年沒有聽音樂了。十年……我想那真的是最悲傷的狀態,詩可以不讀,但音樂一定要聽。不知道他去倒垃圾的時候,是否也會把耳朵摀住,拒聽〈少女的祈禱〉呢?

後來駕駛垃圾車的司機知道這件事後,偷偷把〈少女的祈禱〉音量關小,一度引來街頭巷尾居民的謾罵,司機熄了菸感歎地說:我是怕那個孝子傷心啊……

我認識這一名孝子,他說英文裡其實沒有「孝」這個字,這個字在當代是很有新聞學味道的,任何青年打工回家途中被車撞死或被流氓打死,留下年邁父母,新聞就可以輕易下標死者是孝子。大概是死後追封忠烈祠的意思。

可是,他的狀況完全不是這樣,他是死了母親,他本人還沒有死。

「那麼,你為什麼不聽音樂了呢?」孝子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說起一個關於子母垃圾車的故事。

所謂「子母垃圾車」就是,一個垃圾桶二十四小時放在某個定點,讓居民們集中垃圾,等到垃圾車經過時再把桶內的垃圾倒進垃圾車。他進一步解釋:所謂「子母垃圾車」就是,讓母子拆散,小孩一個人孤零零在街角,被居民們丟垃圾、砸垃圾,苦苦等待母親來救援。母親自己也被丟滿了垃圾,她把小孩扛在背後,垃圾量也變大了。

母親對小孩說:「你這垃圾!」小孩說:「垃圾才會生出垃圾!」

於是他們互相咒罵並且呵呵呵地笑了,那笑聲被人聽作是〈給愛麗絲〉的旋律。

4. 電話答錄機

淑樺,妳過得好嗎?

最近有時會聽妳的歌。電視做了一個關於你的專題,宗盛說,當年的自己其實是很自私的,硬打造一個「都會女性」的形象,讓妳必須勉強配合。後來妳終於脫離這個形象,雖然妳已經不再唱歌了;就像我,很可能再也不會寫作了,雖然宮崎駿也說一百零一次自己不會再畫畫,可是還是一直畫。

最後一次聽到妳唱歌,是2003年陶晶瑩節目上的Call-Out連線,妳說妳很好,有佛祖的陪伴。我不知為何想到一個隱喻,一個雕刻師傅在雕著菩薩的雕像,有天這個雕像活過來了,要花很久的時間尋找自己的菩薩。

妳有一首歌叫〈問〉,後來我發現這首歌還有個粵語版,蘇慧倫唱的,歌名叫〈少女問〉。大概是拿了機票(台灣→香港),有了時差,年紀也回春了。然而同樣的問題仍緊緊聯繫著彼此,始終追求一個能讓妳心動、心痛的誰。

可是我年紀大了,心一動,就容易碎。如今的我已經不再追求誰,也沒有這樣無語問蒼天的時刻了。也許更多的是,在萬千星宿裡明確指認那是獵戶、這是大熊。我是否過了善於迷路的年紀了呢?雖然,我也是憑藉著高超的路痴而投入書寫,正如那自嘲音準不佳的宗盛啊,他也是藉此發明溢出五線譜之外的喃念說唱。

雕刻師傅雕著菩薩的雕像,可是我又由誰雕成,我的自身正在仿照誰。熟齡的我有時也會這樣問問年少的自己,雖然我們已經不能窸窸窣窣,流利地同日而語。

淑樺,妳過得好嗎?

通常這種問題,問的人就是希望對方也問候自己好不好,禮尚往來、投桃報李。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小學時代,和一個女生朋友很要好,我們常常通電話。她的家用電話等候鈴換新音樂的時候,她就會按給我聽。後來多年不見,有一天我心血來潮打電話給她,聽到的是她不在家的電話答錄機語音,那聲音我知道是她,又彷彿不是。

我像是觸電般直接掛斷了電話。當初的兩小無猜啊,如今的我亦無閒暇去猜想她現在的模樣。即使住在同一條街,走幾步路就可以到她家門,但就是沒有去過。或許就是這樣電話線的距離,就像聆聽一首歌,聲波訊號遠遠擊打耳膜的距離,這樣就夠了吧。

當〈問〉彷彿問盡女人問及的一切,其實更早發行的〈夢醒時分〉早早提醒了自己:「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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