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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克華/地藏之歌 - 五首
圖◎郭鑒予
◎陳克華 圖◎郭鑒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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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舒適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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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走在上班途中
你突然問我:
你感覺你踩到了什麼?
我說我踩在地上――
這生養一切的土地
也是涵容著涕痰膿血的泥土
還有從子宮來,往土裡去
的我們
――你說:「但漫漫一生
我們只是不動聲色――」
悄悄在泥土深處開挖
像不曾睡眠的勤奮白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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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
便建好了自己的舒適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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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心碎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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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死幾次?我
我們最親愛的地藏王菩薩――」
我還要死幾次
還要在徹底的心碎裡死去
幾次?才可以
在這地獄偽裝的人間
說:「我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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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一次
就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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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燒紅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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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四足行走。我們終於
學會平視並仰視
身體仍保有獸的記憶
掌心仍飄著泥味
我們方形的軀幹
仿同著前世的棺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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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心像才從牢裡釋出
瘋狂抓緊眼前閃逝的
每一縷歡樂――如煙的
如煙上升的歡樂
縷縷扭動著在眼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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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絲毫不覺
那是地獄燒紅的鐵
正一步一步烙在我們
人間行路的腳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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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過多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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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為一生
守著自己小小的悲喜就夠了。可是
人間沒有「夠了」這回事
生命永遠滿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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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永遠塞給你你不想要的東西
生命永遠塞給你太多
生命永遠無限自動聯結
生命永遠引你走至失控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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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說悲喜――其實喜
只是悲的偽裝,其實
我們永遠不能說:夠了――夠了
我想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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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為自己小小的悲喜
終將成為
人性驕傲的勳章――
只是生命永遠不經你同意
將它放大放大放大
無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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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
別進你胸前的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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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好人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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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地獄的路是由善意鋪成的。
――海耶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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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懷抱善意
我自以為滿懷善意
來到被善意的風所薰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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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處懸崖邊緣――我們以為
已經對世界
釋出我們的善意
大量的甜甜的善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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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費心烹調
端至每個人面前的善意
仍是苦的――
「為了全人類的福祉……」我們作文
習慣性這樣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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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夸言大言
我們信誓旦旦
立志要為人類帶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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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善意
這世界依然一步步
步向地獄
拖著成為好人的我們
一起步向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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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善意迅速被陰天
蔭涼的古墓裡吹出的風稀釋
我們立在這世界美好的懸崖邊緣
感覺人間精心成就的妝
就要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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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見自己紛紛被吹落
我們飄起來事實上
是墜落,我們
看見我們的善意輔成
第十八層地獄
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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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撞破地板
繼續向下墜
第十九層
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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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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