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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黃銘昌/陌生人的善意 - 《孽子》舞台劇觀後感

2021/01/03 05:30

《孽子》舞台劇中,曾讓孽子們賴以為生的安樂鄉酒吧。

◎黃銘昌 題字◎奚淞 攝影◎許培鴻

傅老爺子(前排左一)心疼這些被迫流落邊緣的青春孩子。

「這裡只有黑夜沒有白天,沒有尊卑沒有貴賤,不分老少不分強弱,共同有的是一顆顆寂寞得發狂的心……」――這是《孽子》舞台劇啟幕詞。

題字◎奚淞

希臘式的古建築、高大樹叢陰影及蓮花池,台北市中心地標公園,集合了大家共同的記憶。這座範圍不大卻五臟俱全的公園,展開了白先勇筆下一群孽子的故事……

龍子(周孝安飾)和阿鳳(張逸軍飾)在舞台上「龍飛鳳舞」。

早在2014年,我和老友奚淞就曾相偕觀賞了《孽子》舞台劇首演,為之感動不已。事隔六年,我與奚淞再度走進國家劇院觀看《孽子》舞台劇的二次公演。因為已經有了上次情不自禁流淚的經驗,心想這次會比較理性地去看這齣舞台劇的演出。然而隨著一幕幕戲展開,我已經記不得是從哪一幕開始,我的鼻腔堵塞、眼淚止不住地流淌。這回我似乎明白了眼淚為何而流,那必定是劇中比比皆是,出於「陌生人的善意」。

差異與磨合,矛盾與對話

我想到:在這廣大人間,其實每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難以填滿的愛欲黑洞。人們不斷向外界尋覓,卻往往墜入痛苦深淵,急待救贖。

阿青因在學校和管理員發生性醜聞,遭學校退學。父親一怒之下將他逐出家門。無家可歸的阿青在冬天流浪到新公園,打著赤腳、冷得發抖的他,手握弟弟遺留下來的一把口琴,吹奏起〈踏雪尋梅〉的曲調,曲中的詞意或可暫時舒緩他悲傷又寂寞的心。琴聲引來在新公園的郭老注意。閱人無數的郭老一眼就看出阿青又是一隻墜入亂流的孤鳥,如果不伸出援手,處境堪憂。即使僅是陌生的路人,郭老卻也及時將阿青帶回他「青春照相館」住處,饗以熱騰騰的綠豆稀飯及糯米糕,不只一時暖和了身心,也讓阿青度過了一生中危急時刻,暫得棲息地,不致淪落無依。

說到陌生人的善意,又譬如常在公園活動的吳敏,為了用情不專的張先生,一時衝動而割腕自殺。生命垂危之際,一位素不相識、非親非故的傅老爺子只是偶然聽到這件事,就立刻不計代價把他從死神手中救活了。傅老爺所作所為不求回報,只是心疼於任何青春生涯不能戛然而止。因為傅老的獨子在年華最燦爛之際,驀然結束了自己生命,造成傅老一輩子無法彌補的遺憾及傷痛。

便是如此,新公園這群孽子象徵了流浪、尋找家園不可得的社會邊緣人,只得相互依偎取暖。這深夜才浮出的王國居民,在白天裡是隱形、卑微的。只有在大都會的這一個小角落的深夜裡,孽子們才得以舒展肢體手腳。這群青春的生命,彷彿生下來不久就被丟進一個長長的黑洞,他們竭盡所能去探觸遠處弱小的光源。

在上世紀平權運動尚未出現,同性戀者不被大眾了解、尊重的年代,有誰會伸出善意的手來呢?出現於七○年代,白先勇的長篇小說《孽子》,展開了近代同志運動的序幕。

《孽子》舞台劇,白先勇筆下的人物一個個都活了起來,彷彿就是我們自己或是周邊的人物。觀戲時不自覺地就融入角色,我們會為他們的處境而揪心,因他們的喜而喜、他們的悲而悲。白先勇以悲憫之心觸及社會各階層大、小人物,一視同仁地探觸他們的內心最敏感及脆弱的地方,並試圖化解多苦多難的世間情。劇情人物同時也反應了外省與本省族群之間的差異與磨合、主流傳統價值與邊緣人物之間的矛盾和對話。

劇中陌生人的善意不斷在危機處出現,使得這齣大戲萌生現代文藝少有的人倫情操,維繫了這看似要分崩離析的世界。白先勇懂得人心,他十分清楚人最需要的是什麼,不是高官厚祿,不是名望威嚴,而是那一點點的愛;而這愛,點燃所爆出的火花,足以溫暖整個世界,可是得之如此艱辛,要付出全身代價而可能還得不到。這愛令人聞之戰慄,它是如此專注、如此凜然,或又可以是如此絕望……我想:這也是為何自己眼淚流不住的原因。這點溫柔的善意很重要,在現今社會尤其難能可貴,沒有了它,世界也就只是一塊冰冷頑石罷了。

劇中演到阿青失去父愛,向失散多年的母親尋去,卻看到一個令他更加絕望無救的世界――拋夫棄子向外尋求愛情的女子,落得貧病交迫,孤獨地蜷曲在一處破陋、遭人遺忘的角落。一個年輕人承受如此沉重的家庭悲劇,當我看到阿青向上天哭訴內心的悲傷,我也止不住流淚。

當然,《孽子》舞台劇最大的亮點,是龍子與阿鳳之間熱烈的愛情戲,導演安排了他倆在地面上糾纏之外,還得拉大紅彩帶飛上天交織舞動。飾演阿鳳的張逸軍原是太陽馬戲團的台柱,這場戲更讓他在舞台表演上抵達前所未有的高峰。而這回超越六年前的單人飛天,居然也把飾演龍子的周孝安也拖了上去。對一個從未有特技表演經驗的演員來說風險極高,這是周孝安在演藝生涯跨出的最大膽的一步。雙人在舞台高空上迴旋飛舞的畫面,在台灣戲劇史上前所未有,民間所謂的龍飛鳳舞居然在《孽子》舞台劇裡完美呈現,令觀眾瞠目結舌。讚歎之餘,真要為主角演員奮力一搏的演出捏把冷汗。事後聽負責此劇編舞的吳素君說,舞台上飛翔的畫面是一群工作人員在後台奮力拽著繩子,極力控制快速旋轉的速度和方向,才能達到如此驚人的演出效果。當演員一旦拔地騰空而起,全體人員無不繃緊神經、直至落地後才能鬆一口氣。我只能說:太、太、太令人敬佩了。

陌路相逢,黑暗之光

白先勇和施如芳大刀闊斧地剪裁十六場戲,來訴說《孽子》錯綜複雜的故事。曹瑞原、黃緣文兩位導演極用心地詮釋舞台上的元素;一齣舞台劇同時揉合了戲劇、舞蹈、音樂及特技,在台灣戲劇史上是特例,令人大開眼界。

吳素君運用舞蹈元素為《孽子》舞台劇平添一份舒筋活骨的美感,而不致於過度沉重。戲碼一開頭在公園裡青春孽子群舞,有如古怪精靈在黯黑的世界裡努力昇華他們的心靈。這場帶著性壓抑的群舞,舞得性感也舞得美,為接下來透不過氣的大戲下了定海神針。

一齣大戲需要有生旦淨末丑的多重搭配,而《孽子》戲裡全都具備了。看完戲的我,每位大小演員在我腦海裡全都歷歷如繪。

傅老爺子個人的傷痛化為大愛,使得此劇有了巨大的張力,有如一張大網覆蓋全劇,讓劇中各人物故事都一統在這大愛中得到了歸宿。飾演傅老爺子的丁強,是戲分最重的資深演員,他的演出很難有第二人選考量。飾演阿青之父陸一龍演出失意軍官,那份倔強落寞的心情,入木三分。飾演阿青之母的黃采儀,是全劇唯一的女性角色,演出哀怨的孤絕婦人,十分搶眼。戲分最重的張耀仁飾演阿青,內斂的演出令人激賞,將是一顆明日之星。周孝安是位很有張力的演員,收放自如,使整齣戲增加不少熱度。張逸軍已經和阿鳳揉成一體,無法分割了。飾演痴情老周的王振全,是位絕佳的甘草演員,每回想他微妙的肢體表情就讓我笑開懷。另飾演郭老的徐灝翔台風斯文穩健,一位諄諄長者藉著照相館引納無數失依的青春之鳥。飾演楊教頭的廖原慶及小玉的林貫易在台上秀出一段曲名:〈嫉妒〉的探戈雙人舞,豔驚四座。其餘如飾演史醫生的劉士民、楊桑的李明哲、警官的郭耀仁、鄧名佑、飾老鼠的黃亭榕,飾吳敏的簡珮濬各個都有稱職的演出。這回我雖然只看到台北場表演,在高雄及台中另有部分演員交替演出;飾演楊桑的林子恆及李母的李劭婕,白先勇及吳素君皆誇獎他們出色的表現。

整齣戲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主題曲〈蓮花落〉。這首由林夕作詞,陳小霞譜曲,它出現在接近戲尾的部分。劇中孽子們賴以為生的「安樂鄉酒吧」因輿論壓力而被迫歇業,在凝重的氣氛中,橫空唱出這首〈蓮花落〉。歌詞如下:

「忘記了你輪廓,忘掉我死活,冰涼的淚該往那裡流落。

擁抱曾經暖和,命運何曾承諾,用情夠深就不忍心逼迫。

夢在胸膛,醒來卻流離失所。

本來只要倆人填滿一個角落,如今都是錯,找對了人為什麼更難過。

愛,因為愛上了誰變齷齪。

倘若,慈悲的陽光眷顧我,能否照耀著我們直到欲望隨蓮花開落……」

我有幸在2014年的台北首場戲,看見原唱者楊宗緯親自上台演唱(也是唯一的一場)。這首歌的曲詞完全獲得白先勇的激賞,加上楊宗緯的好噪音,達到了《孽子》情感的最佳詮釋。

戲尾由年齡最小的演員,飾演羅平的賴靖杰,演出離家出走的小學生,茫然地走進新公園。又是個寒冷的冬天,瘦小的身軀瑟縮在公園的角落,彷彿回應全劇的起始;羅平也用口琴吹奏〈踏雪尋梅〉曲調,如此引來阿青的注意。此情此景勾引起阿青對已逝弟弟的思念,阿青對弟弟的愛立即投射在這位茫然羞澀的孩子身上。阿青告訴羅平,如此冷凜的天,家裡還有半鍋雞湯可以熱了吃,於是這對陌生相逢的大手拉著小手朝公園的台階,向上一步步地邁去……

我一直記得田納西.威廉斯在《欲望街車》裡,有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詞:「我總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這句話在《孽子》舞台劇裡更加適用,確實是陌生人的善意貫穿了全劇;而因為這點善意,使白先勇的孽子故事不僅是描述同性之間的愛,它已經是大愛。因這份無私大愛,使得我們對未來世界生起樂觀及正面的思考;在重重黑暗後面,會有一道光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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