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柯嘉智／側臉

◎柯嘉智

◎柯嘉智

母親的廚藝勉強只能說普通。經年素食禮佛，物質欲望低，嗅覺略微衰退；耳力倒是挺好，有些話我擱在心底沒說，她聽得見。年輕時每回做客，不解別人家母親怎麼可能都是傅培梅，哪裡想得到，有一天居然也開始眷戀母親滋味清淡的菜肴。

母親週間看顧大弟兩個小鬼，COVID-19疫情趨緊後，固定小週末晚從大弟住處載母親回岡山佛堂，週日再接她回高雄。之前母親都是拉著菜籃車搭捷運加機車代步，如果不是COVID-19，她也不會讓我開車接送。月來只見境外移入零星個案，母親三番兩次小兒犯錯的口吻說那就不要再接送了，我賭氣問她是不是嫌棄兒子不愛講話，個把鐘頭車程，我們的對話大概一刻鐘塞不滿。她說她也很不會聊天，只是擔心添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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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很需要這些麻煩。

母親通常在星期五晚上七點半前早早在巷口等待，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永遠是吃慢一點，然後託辭散步，其實萬分警覺護衛那車免得又給拖吊。我囫圇吞了一顆素粽，餡料有栗子、蓮子和各種菇類。母親端午節到慈濟做志工帶回來，說這不是她包的，她包的粽子稜角沒這麼漂亮。母親還汆燙了幾支綠蘆筍，我對蘆筍的記憶很容易連結到過世多年的阿嬤。幼稚園大班，問阿嬤在柴燒的灶頭上煮的是什麼，她說是蘆筍湯。我眼巴巴守著那一大鍋甜湯，終於喝到熱湯的時候驚訝遠過於失望，這根本就不是津津蘆筍汁啊，感冒糖漿還好一點。

出發前車上跟母親說起蘆筍湯的往事，她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只是要我帶她種的地瓜葉和無花果給高中同學H的母親，無花果等兩天蒂頭褪去釉綠的顏色後會比較甜。兩位母親不曾謀面，之前閒聊提過H死後協助處理了稅務和保險理賠，年來他母親經常煮湯給我。那筍片雞湯簡直讓我羨妒H起來。

行車間我們繼續拾掇著近日婆媳祖孫互動種種瑣碎，重複或閃躲上週上上週的舊話題，結論千篇一律時間實在過得太快。都無話可說了，母親提醒我少碰甜食和冰水，我吸了一大口上車前買來，非常不環保而且附吸管的利樂包蜂蜜菊花茶，點頭說我知道。母親沉思或瞌睡，我則進入AI註定學不會的自動駕駛模式，偏頭看母親口罩下的側臉，解讀臉上的鑿文。

抵達佛堂幾個街區前母親盹醒，急急鬆掉安全帶，啟動了駕駛座儀表板警示的蜂鳴，我讓它繼續螫響，忽地記起幾年前在捷運車廂迎面巧遇母親，淚意就要沒頭沒腦湧上了我趕緊抱抱她，如今忘了是誰先到站離開，誰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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