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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方清純／厭世犬夜叉 － 2之1
圖◎阿力金吉兒
◎方清純 圖◎阿力金吉兒
犬夜叉活得好累，累得像隻狗一樣。嗯，不對，不是像，他就是狗沒錯，無論累不累都是。
犬夜叉滿臉厭倦，一邊厭倦一邊發傳單，往來人車吠個不停，整個世界都像狗一樣，吠得他更累了，累到躺著發，俗稱躺著賺，哪裡都可以躺，躺過馬路一條又一條，沒有什麼馬路是他沒躺過的，從有馬的馬路到無馬的馬路他都躺過。
「馬的，累得要死！」犬夜叉累了兩千多年了，累到生無可戀，隨時可以去死；不死不行，愈活愈累，愈累愈想死。偏偏他死不了；他是半人半妖，一半一半死不了。
真要死也是可以死，各種意義上的死，比如這樣：「死人妖！」他死了。每罵一次，他就死一次，但馬上又累得活起來。死不了的犬夜叉四處找死，躺到馬路上哪裡都可以死。一台小貨車從他身上壓過去，什麼傷也沒有，接著再來一輛大卡車輾過去，還是安好無損，活像在表演死亡魔術。
「看，他死了，然後又活過來！」「不，他根本沒死。」「有，他有。」「你怎麼確定？」「看他那一臉死樣就曉得。」
犬夜叉很會假死，因為他就是假假的，各式各樣的假，變魔術那種假，變妖術那種假，假來假去，死去又活來，每天都要好好死一死，然後再好好活一活。
犬夜叉身邊跟著一隻狗，真的狗，看起來真的累，那是他的狗友，是一隻狼狗，可以加個小字，但犬夜叉不叫牠小狼狗，他都叫牠李小狼。犬夜叉交過很多狗友，有大有小，各種size都有，兩千多年來一共交過六百八十五個，交往時間有長有短，短則好幾天，長則好多年，只交公的，不交母的，絕非母的不好，只是不合交，此交非彼交。兩千多年的狗日子，犬夜叉認真地回想回想，從一數到兩千再從兩千數到一，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這麼能熬，都熬不爛，還好一路上有大大小小的狗男友陪著熬，否則真不知道會熬成什麼？
對這城裡的人們來說，犬夜叉的存在不知該如何形容，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就像路邊的廣告牌廣告單一樣，非常惹眼但過目即忘，可能會好奇牌子上單子上有什麼，然而廣告牌畢竟是廣告牌，廣告單終究是廣告單，再怎麼看也只是立在那兒或躺在那兒，甚至可以正眼看都不看。犬夜叉舉廣告牌，發廣告單，把自己遞上去，然後又被人丟下來，滿地都是犬夜叉。每當犬夜叉躺到地上，立刻就會有誰跑來，拿白筆描出他的人形，滿地都是犬夜叉活過死過的痕跡。路人紛紛踩過犬夜叉，趕著去活，急著去死，忙到沒空說累，窮到不敢喊累，累也要裝得不累。你看，不只犬夜叉在發廣告單，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在發，賣力地宣傳自己，把自己推銷出去，換一個好生計，以求活得好死一點。
生活千千種萬萬樣，沒人像犬夜叉活成這樣，人人都說這樣不正常，正常人不會躺著發傳單，站著發傳單才是正常人也才算真正活著，有人說犬夜叉跟死人沒兩樣，有人真的就直呼他死人，死人發傳單不正常。犬夜叉在他們眼裡怎麼活怎麼死都不正常，餐風露宿不正常，披頭散髮不正常，跟公狗搞成一對不正常。
「你怎不找隻母狗呢？」有人勸犬夜叉：「試試母的吧？不要再胡搞瞎搞，母配公，公配母，讓人換隻母狗給你，說不定你一試就好上了，要不要？這樣才比較正常一點！」
犬夜叉搞不懂自己這樣哪裡不正常？他覺得自己明明正常得要死，他就是喜歡跟公狗一起在地上打滾，可以一直來一直來都沒問題，但跟母狗他完全滾不起來也打不起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都起不來，只有公狗可以讓他活起來。
這城市愈來愈不方便打滾了，吐口水的人愈來愈多，流浪狗差不多被吐光光了，犬夜叉覺得自己大概快滾不下去。活著就是這樣，該來的會來，該走的也不得不走。每隔一段時間，犬夜叉就會遷移到他處，一路走走看看，想找到最適合兩隻公狗一起打滾的地方。他幾乎哪裡都去過了，見識過各種人和各種鬼，遇過黑的裝成白的，聽過騙子罵人騙子，好的壞的都歷經過幾個輪迴了。其實也不是沒找到過合適的地方，只是在同一個地方打滾久了，又覺得為什麼只能困在這裡打滾呢？這世上的任何角落他應該都可以跟公狗一起打滾才對，雖然滾著滾著最後又會被吐口水的人給吐到別的地方去了。
一天滾過一天，白天不是犬夜叉的白天，夜晚才是犬夜叉的夜晚，空蕩蕩的夜路上無有人車，地面的白色人形一一活動起來，變形成一隻一隻的狗，陪著犬夜叉一起狂歡。他們一同滾過大大小小的馬路，滾進死氣沉沉的夜色中，滾入生機勃勃的夢境裡，幾隻不知從哪跑來的流浪狗也跟著一起滾，不管死活全滾成同一掛，滾出一個犬夜叉追求的理想世界，沒有誰規定誰該怎麼樣，正常不正常統統都一樣，不管是一個人或一隻狗，半個人或半隻狗……只有這個時刻犬夜叉才暫時忘記什麼叫做累，完全不累到差點也忘記自己是一隻狗，嗯，不對，是半隻狗才對。
半隻狗發傳單發得非常不順利，常常一天下來沒發出幾張，有人嫌他死得太難看，有人嫌他是半個人。「半個人可以發傳單嗎？」「我從來沒聽過這種事！」「而且還是半隻狗呢！」「呵，連一隻狗都不如！」犬夜叉聽了厭到不行，心想自己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這跟他是人是狗還是雞有什麼關係呢？半隻狗有半隻狗的好，而且狗幹起活來也不比人差，如果你願意讓牠幹的話！犬夜叉的狗男友就比他還能幹，每天發出去的傳單比犬夜叉還要多，因為李小狼都是用兩隻後腳站立起來發傳單，看起來就跟一般人沒兩樣，活像一個人穿狗布偶裝在發傳單。
「這樣很熱吧，辛苦了！」路人對李小狼說。牠汪都沒汪一聲，只是輕輕搖個頭，就像個真正的人一樣，就算累也要裝做不累。做人可以不累，傳單不可不發，不發填不飽肚子。其實犬夜叉可以變變變，用妖術變東變西，可惜只能唬唬人，變不出真的東西，唬不了自己的肚子。每當犬夜叉表演妖術的時候，有些觀眾會打個小賞，但更多人是純粹白看，好像白看比較好看，就像白吃比較好吃。不管妖術怎麼變，生活還是一成不變，好的一樣好，壞的也一樣壞，半人半狗被看得好扁，比地上的白色人形還扁。李小狼從沒被看扁，不單因為牠是一隻完整的狗，牠甚至比犬夜叉還像一個人，躺在地上是一隻狗，站起身來就變成一個人。
「我的天哪！原來這是一隻狗啊！還以為是一個人呢！」有人對李小狼的擬人功力感到驚歎。「說不定不是以為，說不定原本真的就是一個人哩！」「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就是被那個不正常的傢伙給帶壞了的意思，變得不人不狗！」「不不不，恐怕不只是這個意思，看牠這狀況，肯定是被他傳染了，瞧他那半陰陽怪氣模樣，一副就有病的樣子！」「有病？」「會傳染？」「我的天哪！！！」
不說還好，一說不得了，流言蜚語到處瘋傳，像傳染病快速散播開來，沒病的都變有病了，說什麼犬夜叉身邊那隻公狗本來是個正常人，跟他混久了才變成這副狗模樣。「真可怕！這病會不會傳到我們身上來哪？」「呼吸會傳染嗎？」「糟了，我從他身邊走過去好幾次！」「你他媽離我遠一點！」「還要讓他繼續發傳單下去嗎？傳到整個城市都變成跟他一樣？」「那可不行！得讓他離開這個城市才行！」「腳長在他身上，離開了難保不會再回來。」「那怎麼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轟出這個世界！」帶頭的人說。（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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