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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洪茲盈／窺
圖◎徐至宏
◎洪茲盈 圖◎徐至宏
海邊的度假小屋有種與世隔絕感，民宿占地之廣令人驚奇，每間小屋後院都正對著海，沒有窗，但隔著白牆能聽見海浪聲。
她來這裡打工換宿七天結束，今天是第一天以客人的身分入住。
民宿有十幾間客房，客人多是年長者。打掃客房時，她常會撿到一些藥袋、吃剩的藥包等，也好幾次在浴室垃圾桶倒出成人紙尿褲，可能是因為民宿的無障礙空間做得非常好，進出上下樓都有坡道，房間內甚至還貼心設置了扶手，與緊急鈴。
早餐時間她多在廚房幫忙、客人退房時間她忙著在洗衣間折疊乾淨的床單毛巾並準備房務；等到下午客人登記住房時，她得回去烘洗所有拆下來的床單毛巾。因此，她一次也沒有見過入住的客人，也沒有必要。有時工作太累，她會在洗衣房裡打瞌睡，只是打工換宿，民宿主人因此對她非常寬鬆，只要她把工作做完，其餘並不會要求太多。
打工一結束，她就給自己預約了靠海最近的那間房，第一次當個住客。
穿過房間推開後門，有一小塊人工草皮。海浪聲盈耳，她在沙灘椅上躺下來，地上沒有一粒沙子，她工作時就納悶：為什麼大家都不想到外面的海灘上去走一走。
後院的白牆上有一扇門，門是鎖上的，門後就是沙灘，但想打開那扇門得跟老闆拿鑰匙。老闆並不住在這，要用通訊軟體聯絡老闆才行；或者，自己走出民宿，繞過產業道路，找到另一頭的樹林，那裡有一條真正通往海邊的路。她躺在這裡時，忽然也明白了，對於老人們而言，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反正海浪聲一直都在。
但她還是決定站起來，繞個路到牆的那一頭去。
樹林裡有木條搭建起來的步道圍籬，多已頹傾失修，原本鋪著石板的路面破碎斷裂，細沙滲進她的運動鞋裡，她想起一句話：「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卻想不起從哪裡背誦而來。
憑藉遠方傳來的海浪聲往前方走去，樹林間有一道光，漸漸地天空開闊，光覆蓋在她全身上下，前方就是無邊的海，她閉上眼睛仔細聆聽，這裡的海與後院的海聽起來並不一樣，相異之處儘管細緻，但確有區別。
民宿就在右手邊百公尺處，高聳的白色圍牆隔出建築物與沙灘的界線，她數算著自己住的那間房，門緊閉著，但是在靠近門把的位置，竟有一個向內窺視的小孔。
剛剛在後院時並沒有發現，怕認錯房間，從邊間開始又重新數算了一次，確認無誤。她想，剛剛如果能從裡面看出來，或許就滿足了，不會再繞這一大段遠路。
一邊想著時，一邊彎下腰，把一隻眼睛放在孔洞前，像窺探一只貝殼那樣往裡看。
為什麼要窺探自己的房間呢？她也說不上來。
但她看見了自己，好老好老的自己，皮膚皺得像泡在水裡很長時間，頭髮都花白了，但她非常確定那就是自己，正躺在躺椅上，聽著海浪的聲音。
有一個看護過來，輕輕叫醒她，她驚醒過來說道：「啊！我不小心睡著了，我正在洗床單，快洗好了。」她指指旁邊的大盆栽，好像那是一台洗衣機。
看護拍拍她，示意她別緊張，回應道：「奶奶，我先幫您換尿布啊。」
牆外的她撤開眼珠，想起經營民宿的女兒好久沒有來老人院看她了。僅只一秒，這個念頭便消失，她想再看一眼洞裡，面前雪白的牆卻砌得密密實實，一點縫隙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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