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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六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1】賴俊儒／Ctrl + F
◎賴俊儒
◎賴俊儒
手機跳出新的通知，是F送來邀請，不出意外，我們又要再當一次臉友。
這幾年F才開始使用臉書，但她的帳號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出現，這無關什麼量子糾纏的時空悖論，只因她是獨生女，如此而已。
這事涉及一段纏訟多年的商標爭奪戰。
打F還小的時候，母親就替她創立了一個帳號，鑒於F當時忙於吃奶，母親為理所當然的帳號代理人，哺育F之餘，在臉書以一系列的影像保存育兒經驗中，最珍貴美好的那一面──這裡的美好顯然是母親視角。
長大後的F並不樂見自己流口水吃腳趾的影片被同學一覽無遺，問題在於，帳號不僅是回憶封存之處，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名為F卻不是F的人。好友名單裡除了親戚，她的母親追加了F各年齡段接觸的老師、同學、好友，共有數百人之譜。F只得私下向好友解釋，那不是她。但母親每次發文她依舊提心吊膽地點開手機，查看「自己」又做了什麼。前些年系統新增了歷史回顧的功能，她形容臉書就像手持長鞭的伍子胥驅車奔來，而自己是在墓裡瑟瑟發抖的楚平王。
F在交友圈有自己另創的帳號，事實上她幾乎只在IG上活動，但只要臉書上的帳號還在，她就覺得好像自己才是盜版的那一個。
妳看過尼可拉斯．凱吉主演的《變臉》嗎？我問。
你閉嘴。F說。
其實很難描述，社群軟體的帳號對這個世代有多麼重要。科技來自人性，於是網拍隨處可見帳號買賣，價碼自數百元到數萬元不等，同時也有人極其寶愛網路上的自己，如佛地魔分割自己的靈魂，如亞當擁抱脅下抽出的那一根肋骨。
F的臉書也許就是母親的肋骨，她在第六天創造了她，禮拜天休息，隔天再創造她的臉書。
她幾度試圖從母親手中奪回自己。母親的底線是──兩人共用。那可不行，F想像她的臉書深夜文青體，早上長輩圖，那畫面太美她不敢看。衣服可以共穿一件，靈魂不能在一個身體並存。孫叔敖的故事不是告訴我們了嗎？看到兩頭蛇，請直接打死。
還有一步險棋，是向臉書申請轉為紀念帳號，如此一來再也沒人能夠登入她的帳號，姓名旁還會加上「緬懷」二字，多別緻。但此法困難之處是必須提供帳號本人的死亡證明，她還沒想好如何親手埋葬自己。
美國有則新聞，一女子自童年即被盜用身分四處欠款，信用破產導致她成年後的人生處處碰壁，直至她整理母親的遺物時，才發現這一生苦苦追尋的謎團，那個盜用身分的凶手，就是母親。
至少我知道登入我帳號的是誰，F自嘲。
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悄悄刪除好友，然而母親會在不久後發現，再重新送出邀請。一個愚公移山，一個精衛填海，兩個都要臉，這是一場神話級的母女之戰。●
【評審意見】
記憶所有權
◎柯裕棻
活潑詼諧講述社交媒體上的人際關係困擾，處理母女爭奪身分與記憶的所有權，問題複雜但層次清楚，節奏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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