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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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賀景濱/如何進入數位黑社會 - 4之1

2020/10/25 05:30

圖◎徐至宏

【編輯室報告】

繼《去年在阿魯吧》之後,賀景濱最新長篇《我們幹過的蠢事》,時空背景是距離世界末日只剩下七分鐘的科技冷戰時期,柏林。全書以ABC三條線組成,看賀景濱如何以他充滿標誌性的敘述風格,又一次帶領讀者走進虛擬/實境。

★★★

◎賀景濱 圖◎徐至宏

A 黛安娜陷入跛行模式

爆炸聲殘響還在我耳膜前沿嗡嗡嗡,我的一生已在我眼前快轉了半圈。我追著賣冰淇淋的推車喊等一下我坐在屋簷下看小朋友跳房子我說那我們就分手吧我把酒瓶砸了拎起瓶頸陽光灑在我臉上那我上學去了我深深吸下人生第一口菸那我們去看長毛象吧他說海水那麼藍打上岸後全碎成了白沫我對全世界說對不起對全世界所有自殺的生命說抱歉讓你久等了她笑著說別急別急火車還是誤點了於是我們坐下來開始唱歌獅子把大角羚拖到樹後我想代表冥王星向牠道歉但冥王星被取消了所以P到底是等於NP或是包含於NP呢我把作業簿打開發覺一片空白我的昨晚又被偷走了月亮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把棺材落到坑裡我說等一下那不是我黛安娜一把抓起我的手說我們走我不禁狂叫了起來。

「你受傷了?」她在黑暗中不摸不索就從我左大腿拔出一樣東東,我大叫一聲,嘴唇碰到一顆膠囊,「吞下。」她說,隨即在我腿上扎了一針。「我們走。」她的眼睛在漆黑中閃閃亮亮,左眼紅右眼藍,緊抓著我的手下樓。我一路左彎右拐咳咳嗆嗆。煙味,到處都是煙味。我全身被單一的嗅覺淹沒了。我被包圍在好濃好濃的煙霧裡,直到吸進一口冷空氣,才發覺已經到了門外。

「你先走。」黛安娜說:「如果你不想惹麻煩。」

遠方響起了警車的喔咿喔咿,從四面八方圍過來,聲音有低有高。我的聽覺回來了。

「那你呢?」

「我還得回去找他們。」她一揮把我推往史普雷河的方向,隨即轉身衝入黑暗中。

喔咿喔咿愈來愈尖銳,我遲疑了一下,才頓悟「不想惹麻煩」是什麼意思,隨即小跑步到河岸,坐上欄杆喘息。

我的身體還沒辦法立即消化那麼多腎上腺素,但至少冷空氣降溫了我的頭殼。怎麼回事?我的腿竟然沒有絲毫痛楚?黛安娜給我吃了什麼藥打了什麼針?她怎麼能在黑暗中穿梭自如?她好像總是能預見將發生的事?兩天內連續兩起爆炸都發生在我身上的機率有多大?那是針對我來的,還是潘妮洛普、黛安娜或韓內克?我不想陷入警察無止境的詰問裡,但我離開現場是對的嗎?還是把自己隔離到了事實之外?

陰謀論。我立即想到大鬍子蘇密特。他說只要蒐羅夠多的事實和大數據,再加上一點演算法和想像力,就可以用後見之明推論出隱藏的陰謀。

我回到CIA旅店,把自己放倒,瞪著天花板,準備迎接一個失眠的夜晚。要問的問題那麼多,而僅有的線索可能都埋在那城堡裡了。這時整個柏林已不再喔咿喔咿。我回想起爆炸後一生快轉的畫面,驚訝於那些碎片之煩瑣之無聊。沒有,連一幀纏綿悱惻的碎片也沒有。誰說性與愛是人生最要緊的事呢,如果瀕死前的倒帶居然漏了第一次夢遺的畫面,那人生也就是個屁。

這時我才想到之前小綠人賣我的新程式,便叫出《完美情人》,載入黛安娜的照片。

擴增的黛安娜立即以全息投射在我面前。

手機同時響起了嗶嗶聲:背景資料嚴重不足。你要繼續搜尋?還是沿用跛行模式?

我按下跛行,黛安娜睜開了雙眼,左眼紅,右眼藍。

「嗨。」

「你是誰?」

我說我來自一個遙遠的量子國度,我的國家有時候存在,有時候不存在。話才剛落,又嗶嗶嗶了,螢幕顯示:你輸入愈多,回饋愈多。好吧,我說,我來自遙遠的東方小島,島的右邊是個大國,老是告訴你,你該這麼說,你該那麼做。島的左邊也是個大國,老是跟你說,你不該這麼做,你不該那麼說。弄得我們老是不知所措。

黛安娜開始踱步沉思,好像也有點不知所措。

「你呢?談談你的眼睛吧。為什麼左眼紅右眼藍?」

「那沒什麼,如果你想看到可見光以外的光,總是要濾掉一些冗餘的波。」

然後我們就無話可說了。

沉默了半晌,我硬擠出一句話:「我知道你叫黛安娜,我還知道你是GET II。告訴我,那是什麼。」

「基因增強二型。藉由基因編輯重組技術,可以增強或啟動某些感官或天賦。」

「所以你的超能力是什麼?是可以看到紅外線紫外光,還是可以用皮膚偵測到聲波變化?」

嗶嗶嗶,背景資料不足。你要繼續搜尋?還是沿用跛行模式?

我放棄了。

我們像孤獨的質數那樣對望,明知彼此都不能被自己和1以外的數字除盡那樣。

B 利用混合實境的眼鏡修車

我把車停在修車工坊前。遠方,哈弗爾河畔聚集了一小群綠頭鴨,或划水,或飛逐。入口處,依然是上次那個小伙子,三十出頭,依然在打磨那副不知道是什麼車的骨架,嗡嗡聲叫得我頭殼快炸開。我大聲嚷道:「我來還車。」

小伙子關掉手上的砂輪機,我馬上聽到林間小鳥的啾啾聲。我似乎能覺察到空氣濕度和密度的變化,像引擎進氣口的空氣流量計和含氧感知器那樣敏感。從起床後發覺腿上的傷口不見了,我整個人就不太對勁。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讓我一直緊張的是周遭環境的細微變化。這是爆炸創傷症候群,還是什麼藥效的副作用?

「給我鑰匙就行了。蘇密特先生不在。」小伙子說完,又啟動砂輪,頭上那副奇怪的護目鏡都沒摘下。

「對不起,」我再度拉高嗓門,指著車架:「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他這才把護目鏡摘下,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把我打量了兩遍,我全身像被八十號砂紙打磨後,又被兩百號砂紙拋光了一次,直到砂輪機的嗡嗡聲消失。

「怎麼,你也對車有興趣?」

「我對那副骨架的興趣,不會比你這副眼鏡還少。」

「好,讓我告訴你吧。」他說他是個汽車癡漢,從上小學前拿到第一輛模型車開始。「車子不只是車子,是我之所以為我概念的延伸。我血管裡流的是102辛烷值的汽油,我呼吸的是渦輪加壓過的空氣,潤滑我心臟的是全合成的機油。所以我一離開學校,就到汽車墳場裡找工作。」

「為什麼是汽車墳場?」

「如果你那麼愛一樣東西,遲早會把它分解掉的,不是嗎?」

「你以為這樣就能找到汽車的靈魂?」我說我愛文學,但從來不曾在任何文本分析或評論裡找到文學的靈魂,一如所有上過大體解剖課的醫生。

「跟靈魂無關。我只是想弄清楚我愛的到底是什麼。」他放下砂輪機,點了一根菸,「更精準地說,我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操控引擎律動的快感?抑或只是傳動軸延伸出的自由假象?他說,我曾開過上千萬元的跑車,也曾分解過稀巴爛的事故車。我拆過上百個車門六角鎖,也卸過上千個煞車卡鉗固定銷。我曾驚訝於雙A臂的懸吊幾何,更拜倒在曲軸連桿和凸輪軸的無限循環。「但到頭來,我終究要問自己一個問題。」

他深深吸了一口菸,眼睛被煙薰到瞇起來:「如果我這一生只能擁有一部車,我會選擇什麼?」

「就是它?」我眼前只是一副底盤的骨架,像是海明威的老人從海上拖回來的魚骨。

「就是它。」

「你怎麼找到它的?」

「這世上最美妙的事,通常不是你處心積慮弄來的。」他笑了笑:「嚴格說來,不是我找上了它,是它找上了我。」他按了一下眼鏡腳上的暗鈕,遞給我。

嗯嗯,「嚴格說來,是我找上你的,不是你找上我的。」馬林魚當初也是這樣對老人說的吧,我想。

我一戴上眼鏡,瞄了一眼車架,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副混合實境的裝置。所有的施工程序都設定好了,我眼前光溜溜的車架擺放好引擎後,緊接著就上了飛輪,鎖上離合器、變速箱、差速器和傳動軸,再加上冷卻和空調系統,好整以暇端坐在底盤上。此時一旁的車身也沒閒著,蒙上車皮後,從底漆到亮光漆一層又一層上好色,烤到晶亮才跟底盤送做堆;然後是神經布線,然後是內裝和座椅,然後裝上了眼睛、鼻子、下巴、帽子、鞋子。沒多久,一輛紅吱吱的雙座小敞篷就落在我眼前,好像魚骨倒帶又游回海中的馬林魚。

「這遊戲也太牛逼了。」我把眼鏡還他:「但好像少了什麼細節。」

「這不是遊戲,是我表定的工序。如果你要的細節是引擎組裝的過程,或是如何測量煞車盤面的平滑度,必須切換到下一層……」他還沒說完,一股奇特又熟悉的聲浪已經衝進我耳膜。我立手示意他暫停,外頭的音頻漸漸拉高,果然,沒多久,一輛消光黑機車已佇在門前。

「你回來了。」依然爽朗的笑聲。

「是的,蘇密特先生。我想向你打聽個人。」(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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