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志元／連十一跌停夜

◎王志元

◎王志元

疫情肆虐，全世界為了挽救經濟，皆學美國大降利率。一時熱錢海嘯般襲來，除台股創歷史新高，新開證券戶亦不斷向上攀升。都說擦鞋童理論，若連擦鞋童都談起股票，那麼股市必見高點，就快往下崩跌。然而今年股市卻幫擦鞋童挽回了面子，散戶大勝，只要敢衝敢賭，戶頭多少都能沾沾奇蹟的光。

今年的台股奇蹟不能不談新藥股「合一」。台灣發展生技多年，然生技產業成本天高，又難有重大突破，生技股常被投資人視為投機股，一不小心散戶就會被主力或假消息給坑殺。但合一生技卻在六月中宣布糖尿病足部傷口潰瘍新藥ON101解盲成功，且是難得的三期解盲；加上糖尿病市場廣大，股價從一七二塊翻了又翻，不到一個月時間，衝上四六七塊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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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一股價二四○塊時，我也進場了。加入了討論生技股的股票LINE社團，天天和股友們一起「睏霸鼠錢」。社團裡初入股市者眾，完全不怕死，看著未實現損益一天六、七萬地跳，也不懂害怕，只是相互炫耀著訂了什麼車，今晚又吃了哪家米其林。

然而好夢快醒，囂張沒落魄得久，7月9日收盤時某南部大戶無緣無故丟了六百張股票出來，造成散戶恐慌，大家全急著賣，又沒買家敢接。就在公司沒重大弊案或利空消息的狀況下，盛極而悲，硬吞了十一根跌停。

我膽小，大概第三根跌停時就趕緊趁還有賺偷跑出場。幾個較好的股友卻砍不下手，天天鎖在跌停的圍城，等著有誰來「99合一QQ」。就在最絕望的十一跌停晚，股友們像是放棄所有希望般，對彼此袒露了身世（還是交代後事？）。有被五歲小孩折磨快死的菜籃姊姊，有中年失業又遇上老婆懷孕的工程師；有新婚剛買房的，還生不出錢裝潢的年輕男子；有幫哥哥賺結婚津貼，連金子都拿去當來當資金的幼兒園老師。

每人的身世描述起來都像極了電影，一群無法逃避現實的人，把股票玩成了大人的手遊，在裡頭尋找對疫情過後的未來更好的想像。而股友阿龍是一個怕太太的人，那夜他決定要跟太太坦承，自己把存款輸掉快一半，將近百萬。他說：「馬的跌成這樣比斷手斷腳還痛。」幾分鐘後他回線上，簡短幾個字：「我老婆要我趕快賣掉。」沒人敢再勸抱，也沒人知道該從何安慰起。

就在他賣股的隔天，合一又開始漲了。雖然不像六月猛烈，股價至今也回到了二八○塊（連十一根跌停時是一七○塊）。股友們像是從冬眠裡醒來的動物，又開始不談生活，只找飆股，而阿龍卻消失了。每次查看K線圖，我總會想起阿龍的「手腳」至今仍躺在阿呆谷裡，並引以為戒。

幾個禮拜後，阿龍終於出現。問他去哪，他說：「陪老婆出去旅遊啊，所以都不敢看股票和群組。」我們問，你知道合一漲回來了嗎？他說知道：「沒差啦，再買回來！」聽見他這樣說，股友們紛紛報起明牌，圓剛、美德醫……都好，趕快上車！

原來留在谷底的不是斷手斷腳，而是壁虎般的斷尾。菜籃族的醫美夢、兒女的教育基金；哥哥的美好婚禮，太太崇拜的笑容……這些為了生活能繼續，不得不暫時丟下的斷尾。而頹敗外露的神經骨肉並不會死去，它總在欲念失而復來的時候，又一點點地，枝節連上枝節，芽一般又在稀微的希望中冒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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