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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愚人圖鑑】 黃麗群/愚人的願意

2020/09/28 05:30

◎黃麗群

◎黃麗群

朋友給了我一張電影票,是講述聖嚴法師生平的紀實電影,這樣既宗師又宗教的電影假使落入庸手,不免要有各種意料之中的形容詞、意料之中的尷尬黏膩,意料之中的放縱抒情。然而它沒有,它拍得真高雅,生機如一枝草,透澈如一點露。

最好的部分是這部電影自始至終踏實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將傳主未必廣為人知的經歷行誼與內心世界告訴給大眾,既要讓還不知道的人知道,也要讓這個知道如水流動又不高慢說教,這一點上腳本的設計特別高明,它沒有「法師自小道心堅固……」這樣令人呵欠連天的起手式,開場是紐約的大雪,動畫與實景交錯中身軀單薄年已半百的聖嚴法師,在紐約街頭靜靜行走,「窮困而不潦倒」,身邊只有一位剃度的美國弟子相隨。他為什麼在這裡?大學問僧原來曾有這樣流離的過去,前面呢,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看來非常普通這卻是一個絕佳的開頭,製造恰到好處的懸念,勾動觀眾隨著旁述(narration)的語聲掉轉回到主題人物的童年,這個時候再來「話說從頭」,才是引人入勝。一路走去,旁述的腳本寫得窗明几淨,沒有廢話,沒有無用的潑灑,事件出現的節奏與位置,情緒的起伏,音樂的使用,非常自然精準;其中許多欠缺影像素材的經歷需以動畫補白,動畫的氣質也好。我或許更接近泛神論者,不能算是佛教徒自然亦非法鼓山信眾,然而有許多明明只是平鋪直敘的時刻當我回過神來時已淚流滿面。

我最喜愛的是電影自然結束在聖嚴法師的捨壽,它述說的方式如此安靜,不作用哭笑也不留意來去,只是天地沉沉的叩鐘聲。

當然這部電影確實是「法鼓山視角」,或許除了生平之外也有弘法的意識,不過,片中雖有「放下」、「本來面目」等禪宗語,都克制地循不著相之意點到為止,亦沒有對傳主一生自作主張的斷言或註腳,句句無法,處處是法。散場後,我忽然想走點路,一邊跟朋友說,我也沒有想信教,也沒有想出家,也不特別想捐錢給法鼓山,可是我或許想成為那樣的人,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資質做不到,可是我永遠願意成為那樣的人。

朋友回覆我:「那就對了。」●

■【愚人圖鑑】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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