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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李昂/密室殺人:大祭拜 - 2之1
圖◎黃子欽
◎李昂 圖◎黃子欽
1
我們因缺憾、虧欠而來祭拜。
(我們也常因愛而犯錯。
因情因愛、因工作職志、理想……)
我們祭拜。
我們要消愆滅罪、懺悔拔罪、救度亡魂……我們祭拜。
祭拜天、地、鬼、神。
(還有任何要祭拜的,我們私密不曾說出口。)
祭拜的儀式中,首要的是準備奉獻的供品。
集眾人之力的大牲:
一左一右的全豬、全羊。
神豬是亮點,必得要養大到上千公斤,豬公增肥到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上了磅秤,連磅秤都爆表,方是最大誠意。
全羊當然也得是隻壯碩的公羊,但體態上自然無從和神豬相比擬。
神豬嘴裡要咬一粒橙黃色的大橘子,而羊嘴裡咬的是一根香蕉。
至於我們個人有能力供奉的,是在長條的供桌上,放置一份宰殺煮好的牲品。要全牲,所以碩大的雞、鴨、魚通常是首選,還會加上一大條豬肉。更崇敬的會用到雙牲:兩隻雞、兩隻鴨、兩條魚、兩條大塊豬肉。
雞鴨處理時除了放血去除內臟,還會將兩隻腳收起叉入肚子尾端的小開口,兩隻翅膀往內倒叉,成橢圓球狀。用簡單的大鍋水煮。一個個橢圓球狀,便會泛著脂色的油光水滑,一坨坨豐饒富裕的色誘豐足,才能完滿。
兩條魚,而且一定要是大魚,尺八的大盤上還要魚頭魚尾能滿進滿出。魚不用水煮,水煮無能顯現出油水豐足,得用整鍋油高溫大火油炸,要炸得魚皮完好顏色金黃。
祭拜完後,我們吃下這些供品,期待因此帶來保庇。
(神明的庇佑存入體內,與我們遍體遍身同在,妖魔鬼怪邪靈異物不能來入侵。)
但也有祭拜後不吃的。
祭拜中我更期待的,是那令我驚奇的五花十采豔色「看桌」。
以龍為首,帶領十二桌看桌,每桌有九種供品。
也就是總共有一○八樣供品。
手藝高強的獨特匠人,才能用白米糰上各種顏色,捏做出來這些供品。分為海、陸、山三部分,水族、蔬果、飛禽走獸分布其中,最後會有八仙、觀音、彌勒。
它們栩栩如生,在最完滿的狀態,最極致的美好。龍不會少一爪,魚鱗片片清晰,番茄熟透色豔、白菜不長蟲、觀音五指巧捏楊柳枝、彌勒大肚上可見肚臍……
我從小就被教導這些「看桌」祭拜的供品不是用來吃的。我知道我總不會把擺在桌上一尊尺來高的觀音、彌勒吃下肚吧!
它們無差別地立在看桌上,所以連枝帶葉一顆仙桃的大小和一隻獅子同樣大小,一串香蕉的長度和我屬的龍一樣長,一隻青蛙和我最愛的鳳凰一樣……
可是誰放大了誰又是縮小了嗎?
「看桌」祭拜的供品不是用來吃的,可拜完之後,這些東西到那裡去了呢?
(不吃食入肚,更令我驚恐害怕,牠們到哪裡去了?!)
我從不以為它們是用米糰做出來的,小時候我會相信,那些龍、鳳凰、麒麟、獅子、大象、甚至是魚、蜥蜴……拜完了就會自己回到原先來自的地方。
(否則怎麼會一顆仙桃和一隻獅子同樣大小……)
2
於今,我開始祭拜。
我因為缺憾、虧欠而來祭拜。
(我也常因愛而犯錯,因情愛、因視為職志的寫作之愛而犯錯。)
我要消愆滅罪、懺悔拔罪、救度亡魂……我祭拜。
祭拜天、地、鬼、神。
(還有任何要祭拜的,我私密不曾說出口。)
祭拜的儀式中,我準備奉獻滿滿的供品。
我上供的是排成一列已然做成的:
《殺夫:鹿城故事》
林市――胃
餓鬼道裡永遠空虛的,可不就是食、色。
食道通的真就是陰道?!
《暗夜》
李琳――耳朵
她像任何女人好聽男人的甜言蜜語,男人還是丈夫的密友。
懷孕後去求「佛畫」,畫出的是一大把瓜蔓,肥厚巨大的墨包葉子位滿畫的上方,下面則是個斷了藤的西瓜,碎裂成三個片塊,血紅的瓜肉上無有任何黑色瓜子,只是綠皮上一片紅墨淋流,旁邊草書題了一句「無瓜無葛應未遲」。
《迷園》
朱影紅――陰道
性和愛,愛和性,翻轉出什麼?
在那時刻,我是怎樣全然陷入迷離的、強烈的愛戀中,僅存的微少意識中,尚能知覺自己在沉陷,一點一滴、一尺一寸,每個見面的夜晚過了白天到臨,他在我心中引發怎樣持續的、狂亂的愛。
然而我卻真正感到害怕了起來。
我等待著,等待著對那愛情的極致恐懼自心中消退。
《自傳の小說》
謝雪紅――腦
台灣共產黨的創始人,不曾上學,字一直寫不好,有男人祕書。
她最愛的一種則是以陽具沾酒在她身上寫字。
「你……上次不是說,要用你……你那根……教我……寫字。」
那陽具便能沾滿酒液,濕淋淋地被提出,任由男人在她身上觸畫,隨著龜頭過處,在他沾酒的陽具畫過處,擺扭著軀體順應。
「教我寫『我』,寫『你』……」
他以手握住那早已脹大的東西,真正匆匆大筆大畫地寫了起來。
「寫什麼?」
「汝」
「貪」
「我」
「愛」
「我不認得這些字,你先教我,我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我身上寫這字。」
他笑她沒有那根,所以無從跨在他身上塗寫。她咯咯地笑了許久,便拿食指去沾杯裡的清酒,在他身上胡亂地畫了起來。
「我不寫字,我在畫符,畫一道符咒鎮住你。」
《花間迷情》
方華――子宮
T最無用的愛欲所在,並非孕育的所在。
愛上方華的直女林雲淵,連以唇愛撫都不能。
林雲淵――唇
看著她的裸體,清白透明的水色在上搖移,像一朵青色的蓮花。由於大量失血,那水中的裸身青白削瘦,長直的一條好似溶在其中難以區分。或也因著大量失血,原在衣服下即不高的乳房又加上平躺,整片前胸平坦。水波流動搖移的水流使下身的陰毛只似一片光、暗陰影。
林雲淵想:方華終又回到她最喜歡的十二、三歲尚未萌發女性性徵的自己的身體。而以著這樣的身體離去,至少會是種安慰吧!
〈彩妝血祭〉
王媽媽――肝
她的道德像排毒的肝,卻也毀了至愛的兒子。
「……從此不免再假了,放心地去吧!……」
是日要公開的,而耳語祕密流傳,那係是一批死亡之像。
某一個至今不知是誰的受難者妻子,事件後偷偷運回死去丈夫的屍體,還盡可能修補好丈夫被刑求槍斃的臉面,用的,據說不外她閨閣常用的針線刀剪。
她還以相機,以各種角度、各個細部,拍下死去的丈夫,包括被刑求殘破的臉面身軀,還有經她修補後的最後遺容。
《北港香爐人人插》
林麗姿――腸
她被稱做公共汽車,是最後收集的所在。
「女人為何不能以身體做策略向男人奪權?」
「看我……看透明化的歷史。」
「姊姊妺妹站起來,讓她躺下來。」
「是我睡了他們,不是他們睡了我。」
被至少四、五十根「同志們」的陽具操過的女人胴體,究竟會是怎樣的?
《看得見的鬼》
月珍/月珠――腳掌
那個時候她仍有一個巴布薩族人的名字,用漢字寫成伊拉、伊凡蓮、娃那……不過,人們記得的是她叫月珍/月珠。從漢人處得到這個名字。
為彰顯宣告賺食查某陰部永遠都在讓男人操插進入,幾個都不夠用。大老爺著令劊子手在月珍/月珠下體,分別切開十道切口,從中取出血肉填充胸乳,還要切出的洞口能像原來陰部。
大老爺指令,賺食的陰部一用再用,陰唇會外翻一大片,顏色紫黑,劊子手得切出這樣的陰部,有十數道方足夠供男人操插。
是劊子手於切開第幾個陰戶時,月珍/月珠在連聲慘叫乾嚎中斷氣,沒有人在意、知曉。
《鴛鴦春膳》
王齊芳――淋巴
她跟著吃,從生到死,四處流動。
好似所有遺失的東西,都會在淹水的「防空洞」裡找到:只剩一只的鞋、有破洞的傘、死了的貓狗,還有雞鴨的屍身(鴨不是會游泳?)。
那淹水的「防空洞」像變魔術,能將失落的東西變回來,只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變回來的東西都殘了、破了(或者本該如此?)。
有時吃後還真恍惚感到,那美麗未曾折損的菜蔬,在肚子裡真可滋滋地繼續在茁長,開出更多豔色的花、長出茂盛的葉。而那用豆皮強做出來的雞鴨魚肉,反倒會在肚子裡轉成真正、活著的雞鴨魚豬。
一切俱在不可言說之間。
《七世姻緣之台灣/中國情人》
何方――盲腸
她是海峽兩岸台灣/中國都可以去掉的,因為都不符合雙方的政治正確。
「台灣這麼小的一個海島,但卻是遍布南亞、澳洲的先住民(南島民族)的源頭。」她說。
「中國和台灣,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一整塊大陸,後來分離開來,中間才有台灣海峽。」
《附身》
景香――鼻子
是誰才有靈異的能力可以做出來一直持留的味道?那麼,用一個場景、場面來表現,像花圃代表香味,用看的東西來聞到香,或其他味道?
那傍晚時分哭著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被「紅姨」彎身抱起的景香,連同母親被帶回「雲從堂」。母親一跪在大堂的觀世音菩薩神像前,據說嘔心瀝血地悉數嘔出適才吃下的烏魚殼麵線。據旁觀者說,那烏魚殼麵線好似全然不曾消化,麵線一條條清清楚楚,烏魚肉還成塊狀。
母親對著觀世音菩薩神像長跪在泥地上,繼續掏心挖肺地嘔吐,最後連膽汁都吐滿一身。
《睡美男》
殷殷――眼睛
年長女人軀體衰頹欲望仍年輕,愛上小鮮肉,只留得視線在。
看著窗外遠處,島嶼的北部海岸,她想著就在這火車行經綿延到海的土地上,會有一處住家,他住的地方,老舊合院農舍的後院裡,有一隻狗,他白天外出時,被遺留在那裡,孤單地守著家。
等待。
行動中的火車,坐在車裡不能下車的她,就算有站停靠,下了車也並非他家的停靠站。而他的家,同樣被困住的在家等待的狗,她的自由與牠的拘限,相同的空虛。
他都不在,雖然都會再見到他。他每日都會回家照顧他的狗,健身房裡她也一個星期都會見到他好幾次。可牠、她,他們都不能有他,只能等待。
出現在各處女作家――皮膚
她事實上是企圖遮隱一切,然外在的皮膚在在反映出真實的內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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