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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楊蔚齡/ 我在柬埔寨 - 3之2 為無依的孩子建立一個家

2020/08/25 05:30

圖◎阿力金吉兒

◎楊蔚齡 圖◎阿力金吉兒

知風草之家,收容六至十五歲的貧苦無依兒,第一批到院的孩子總共有二十六位,也敲出了二十六種極為不同的、既令人歡喜又頭疼的生活火花,孩子們大多在波貝邊境乞討,或受人口販子控制,除了共有的「窮困」,每一位都還有不同的家庭遭遇。絲蕾妮也就是這第一批到院的孩子!

為了解他們的情況,我常到邊境訪視。透過翻譯,我喜歡與街童聊天,發現在十至十八歲之間的孩子,有高達九成從未受過正規學校教育。

「沒有錢!」孩子們高聲喊著。

「我想去讀書,但是沒有錢!」十五歲女孩絲蕾江對我這麼說。瘦黑臉上睜著雙機靈大眼的她,總散發著超齡的世故。因為營養不良,她身形單薄得讓人看不到已值青春期該有的發育。黃昏時刻,絲蕾江踩著餘溫的泥土地,從泰國那邊收工回到波貝,她頸子上總披著一條髒汙的「水布」,手中塑膠袋裡也裝了炸香蕉和一小袋臭魚,她急著趕回家將這些交給母親,因為還有其他五個弟妹也等著這些食物。

透過翻譯我知道,多數貧苦的家庭裡,若一個孩子去上學,不但少一份收入還會增加許多項支出,上學對他們變得遙不可及。每日清晨,天光未明的晨曦微寒時分,距邊境約三百多公尺遠的市場區域,總有數不清的衣著襤褸的孩童及少年,他們夾雜在趕集人群中,從事肩挑、背馱重貨的工作。穿越海關的另一邊,是泰國亞蘭鎮的「龍葛市場」,那裡混雜著合法與非法的跨國買賣,以及一個個發育尚未成熟、強挺著肩頭、承載生存競技的高棉族幼苗。

根據國際組織IOM的統計,平均每天大約有超過六十個婦女或孩童,被販賣到泰國曼谷,又被警察逮捕遣返。一些無家可歸或有家歸不得的人,會在波貝邊境關口再設法偷渡找工作,宿命輪迴地過著動物式的、人間煉獄般、被欺凌與宰制的生活。這些從事苦力的孩童,總是機警而巧妙地閃過把關的警察,以逃避繳交一天十塊泰銖的關稅。

每一位剛入院的孩子,他們的第一頓飯,總是狼吞虎嚥地吃得好香!心疼孩子來自流離顛沛的生活遭遇,一心希望提供院童安全的成長環境及教育機會,因而收容中心聘請了三位廚房媽媽,輪流準備三餐伙食供應幾十位院童和員工。在戰後物資缺乏且沒有冷藏設備的年代,每餐伙食雖然僅有一湯一菜,但孩子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每到用餐時間,當大伙兒飢腸轆轆地拿著自己的碗筷,奔向廚房排隊盛飯菜,總是會對鍋裡的食物期待滿滿。對柬埔寨人而言,食物中「無臭魚不歡」,當廚房媽媽將鍋蓋一掀,院童驚呼開心有臭魚料理的同時,來自台灣的志工和職工伙伴則會捏起鼻子、跌入落寞和失望情境。

在收容中心,三餐之外沒有餘糧,而外邊的餐飲小店,菜肴邊總是飛滿蒼蠅,雖然偶爾也會成為部分員工的外食選擇,只是這些小店中午一點以後幾乎灶火全熄,沒得買了。所以一日三餐的用餐時光,仍是我們在柬埔寨服務歷程中,最令人期待的時刻。院童最愛的柬埔寨家常菜,是「臭魚酸湯」,裡面有南薑、黃薑、紅辣椒、檸檬葉、空心菜,加上魚露和臭魚醬調味,再放入雞、豬或牛肉,常常成為院裡的主食,但了解臭魚的製作過程之後,極容易讓人對此「傳統美味」敬而遠之。

「臭魚」是一種「醃魚」,有「Brorhok」和「Porork」兩種!由於味道腥重俗稱「臭魚」。臭魚醬是柬國料理的主角,幾乎每個家庭裡都會有一甕,據說可長期備用、愈陳愈香。臭魚醬通常用來直接拌飯或與空心菜烹煮成菜湯,例如臭魚黃薑湯或臭魚黃薑葉湯。為了供應院內數十人的伙食,廚房媽媽會帶著院童一起製作臭魚醬,孩子們也像在自己家裡,歡喜當助手,將已經不怎麼新鮮的魚頭、魚身和內臟清洗乾淨,置入加了鹽巴水的大甕。醃漬、暴曬幾天後,又一次醃漬、曬乾,再塗上厚厚細鹽,裝進甕內撒上鹽巴,最後用竹編的蓋子頂住甕口。

廚房牆角排列著許多個封著甕口的「臭魚醬」,是院童們的開心寶貝,在等待發酵的那兩週,總有院童偷偷去掀開蓋子,也惹得廚房媽媽罵聲連連。儘管從飲食便挑戰著遠渡重洋的台灣志工伙伴和我,然而比起接續生活中所遭遇的種種,那「一日三餐臭魚料理」的苦悶,只能算是「小菜一碟」。那段捏著鼻子一起製作臭魚醬和曬著鍋巴趕蒼蠅,沾椰糖漿解饞的日子,是令人難忘的!

柬埔寨一年當中,除了六、七、八、九月份的雨季之外,其餘都屬旱季,但偶爾也會下起一場預料之外的雷陣雨。雷雨時刻,對生活在台灣的我們,理論上應該進到屋內避雨、避免雷擊,但對柬埔寨鄉下的孩子們而言,卻是要趁著雨勢,盡情玩耍、洗滌,或收集雨水以備旱季飲用。因此,當孩子們被台灣媽媽扠著腰、尖聲呼喚回寢室的當下,總是鬧著、扮著鬼臉,在寢室和雨中,興奮地以百米短跑姿態接力搞笑。

雨季,從機構聯外的道路,是泥濘的紅土路,貼著「知風草」標誌的老舊四輪傳動手排車,常常需要耗費九牛二虎之力,還頻頻原地打滑、驚險萬分才能返回機構。記得在我的手燙傷那段時間,一個雷雨的黃昏,我又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恐懼襲擊。在巨浪般襲來的黑幕前面,我疾步奔到車裡,轉動車鑰匙啟動引擎、駕車衝出機構,毫無目的地駛向山的另一邊、居住著寮族少數族人的村落。

我獨自在雷聲、雨聲、雨刷和引擎聲包圍的車廂裡,好似一個被裹在蟬蛹裡的軟弱生命,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打換車子排檔往前開,逐漸失去方向!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迷路,而將車速慢下來時,車子卻強力打滑、跌入坑洞裡。眼看天色即將暗沉,在驚慌中我不斷試著重新啟動、一檔起步,希望突破困境離開那裡。

或許是因為引擎過熱,車子開始冒出白煙,此時有群村民立即圍了過來。由於對村莊不熟悉的遲疑,我不敢作聲,直到其中一位村民比手畫腳叫我下車,確定他們並無惡意,我才開門由那位村民坐上駕駛座,其他村民則圍在車尾和車身,團結一致喊一、二、三、推,一、二、三、推……而順利讓車子掙脫坑洞。回到機構終於搞清楚,出面拯救我的那位中年男子,是寮村的村長。知道祖先的天葬地點,要被一個台灣機構開發成收容中心,動土時村民既氣憤又擔憂,但由於是社福部撥給出去的,只能到寺廟裡做功德請祖先原諒!

過了雨季的泥濘,來了旱季的苦惱!雖然我不再理會鬼魅的問題,但陸續發生的諸多事件,卻更困擾。例如,有柬籍員工聽說在「吳哥比里縣」有位眼盲的老算命仙,他不只會治病還能神準預言出明牌。偷偷結伴一起去尋找致富法門的翻譯形容,算命仙住在一個陰暗、濕氣極重的矮房子,由於他以前曾經乞討及撿回收膠罐度日,房裡一半以上的空間堆放回收雜物,且彌漫著酸臭味!去算命的人,必須在算命仙面前點上香燭,心中默念出自己的願望,待屋裡的老貓緩步過來聞一聞之後,算命仙便能說出相命人的身世。

幾個神奇傳言之後,那陣子員工們開始「瘋算命」,整個辦公室裡談論的並非如何讓「助人」工作提升,而是轉運致富的各種奇門遁甲妙方!歡樂、激動的小聚會,總會在我進入辦公室的前一步戛然而止。在一個經歷戰爭、剛剛和平、普遍貧窮的社會,尋求致富法門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個氛圍連帶影響好奇的台灣志工,也私下由司機載著去體驗。可怕的是,去算命的志工不但沒致富,還私下借款給柬籍員工,直到一萬多美金被捲款潛逃,才對我吐出實情。另外,還有私下認院童當乾女兒的志工,也將自己脖子上的金項鍊戴到乾女兒身上。閃閃發亮的金項鍊,看在其他院童眼裡,紛紛開始爭寵示好想找那位志工當乾爸!接連幾次「金主和乾爸」意見互左,逐漸醞釀成院內緊張的「編黨派之亂」,員工為了鞏固勢力拉著院童偷偷分派系,院童害怕被趕走離院、回家沒飯吃,而人人自危。

那個暑假,我帶著工作團隊自金邊出發,先到貢不省的三個華校再到干拉省、磅楨省、上丁省、拉達那基里省,返回菩薩省、馬德望省、朴跌棉芷省,總計六百多位貧童家訪、十八個華校、全程一千多公里路程。風塵僕僕、疲倦不堪回到「斷山」基地,卻發現院內「黨派之亂」氣氛詭譎。從心痛院鵝被偷得一隻不剩,我主持了「撥亂反正」的「院務檢討」之後,直接跌入無助和軟弱的淵藪裡,終於病倒了!

我做了此生最痛苦的決定,將兒家交給社福部長代管一年。帶著一群配槍保鑣、聲如洪鐘的汶漢部長,派了他的親信來接管;我心力交瘁,帶著被欺騙而心碎的志工,回台灣療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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