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香港有我的文化鄉愁

◎王丹

◎王丹

這一、兩年來，我和許多出身自中國大陸的朋友，高度關切著在香港發生的各種歷史性變動：抗爭，血與火的街頭，深夜面對各種消息的焦慮，各種討論與爭議，一直到最近的港版《國安法》的出台。香港的一舉一動，牽動著我們的心，牽動到情緒大起大伏的程度。淚水一遍又一遍，內心的痛連合適的文字都找不到。香港的事情，已經植入心中。

其實我連香港這塊土地都沒有踏上過，除了一次在機場的轉機。我也不會粵語，看不懂香港人臉書社群的討論。我香港的朋友雖然很多，但我知道很多台灣網路用語和各種梗，可是對於香港的網路世界就很陌生。那麼到底是什麼，讓我對香港這樣牽腸掛肚呢？當然有著政治上的原因：我們都知道，香港的淪陷，就是中共擴張的結果，而這樣的擴張，挑戰著我們心中的基本價值。但是，這樣的關切，也絕不是政治原因就可以全部解釋的。其實，香港之所以牽動我的心，主要還是因為，對我來說，香港就是一個寄託我的文化鄉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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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代人中國大陸出身的人，對香港的感情，恐怕跟黃之鋒這一代人，還是有一些不同之處的。對我這一代人來說，香港是文化上的鄉愁，是青春的記憶。我們長大的年代，1980年代，是香港最為璀璨的時代。那時候的中國，剛從「文革」導致的文化廢墟中走出來，精神上完全是一無所有，而香港的文化，就填補了這樣的空白。張國榮的纏綿，梅艷芳的美豔，周潤發的豪情，張學友的歌聲，都是我們成長過程中精神上的養分。可以說，我們這一代人的審美，跟香港息息相關。我們對於生活的感受，我們青春情愫的悸動，也是在香港的文化河流裡浸潤和漂流的。

記得1993年我從監獄出來，到南方去尋找我的朋友們。政治上的壓抑，只有在微醺的酒桌上可以盡情發洩，而往往會隨著醉意，大家沉浸在我們大學時代耳熟能詳的那些歌聲中。那些歌，很多都是來自香港。那時我們還會唱起〈海闊天空〉，會在〈東方之珠〉的旋律中熱淚盈眶。並不是因為香港是我們的家園，而是因為我們在各自不同的家園的成長過程中，都曾經擁有過相同的香港記憶，那些記憶，全部來自文化。正因為如此，我們對香港的痛惜，對香港的情感認同，是很難用一、兩句話描述的。那已經超越了政治，覆蓋了時間，那是我們的生命軌跡。

這樣的美好，這樣的人生記憶，眼看著被中國共產黨所代表的粗鄙與邪惡如此地殘害，我們這一代的痛與恨，不是年輕一代可以理解的。他們不會理解為什麼，我們跟港人站在一起，居然跟文化，跟生命歷程有關。而對我們來說，這卻是再真切不過的事情：我們已經沒有了自由，沒有了良好社會的環境，在暴政的肆虐下，我們心中尚有溫暖的，就是一些記憶，一些陪伴我們長大的痕跡。現在，連這些，也要被剝奪了。現在，連我們心中的那一點溫暖的記憶，也要被摧毀殆盡，這難道不是欺人太甚嗎？！

這是我們這一代人對香港的感情，也是香港最應當引以為傲的地方。要知道，曾經有過那樣的一個年代，香港的電影和流行音樂，溫暖了十幾億人在政治運動中被冰凍的心靈，這是中國應當永遠感謝香港的理由。而今天，香港卻成為被中國踐踏的對象。一起被踐踏的，其實也是我，和我們的，文化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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