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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莊芳華/種回原生

2020/06/23 05:30

圖◎顏寧儀

◎莊芳華 圖◎顏寧儀

「砍掉!」決斷的語氣。

「真的必須砍?」猶疑的詢問。

「當然必須砍!」

這是數年之前,我應邀參加一場田野生態資源調查活動時,和一群正在努力復育台灣原生種植物的朋友,談到我家樹園那片陰香的對話內容。

朋友的話傷透了我的心,讓我好多年來,對於家中樹園那片陰香,究竟砍或不砍,陷入猶疑兩難的困境中。

我家樹園擁有一處「陰香」,我這麼說是因為已經承認是「陰香」這事實了。其實2001年,林務局協助我們經營平地造林時,在植栽申請書上,我們寫的是:「台灣土肉桂」。領到林務局配撥的小苗,懷著欣喜的期待,細心種下。誰知道照料多年之後,長成的竟然是一園子的「中國陰香」。

同樣是青翠美麗的植物,中國陰香,比起其他種植物,視覺美感,一點都不遜色。在我的園子裡,它比任何其他樹種,茁壯得更豪邁。有一些台灣原生種植物,成長過程非常艱辛,它們不得不與其他的植被相互競爭,辛苦爭取生存的機會與成長的空間。但同時間種下的中國陰香,卻在短短幾年時光中,如入無人之境般,以堅壁清野的態勢,占領了我的一大處園區,而且茂密得鬱鬱蒼蒼了。

陰香樹園,超強的排他性,連一般常見的雜木都很難與之匹敵,樹園下的地表植被非常單一化。如此單一的地表,不需要耗費太大力氣進行除蔓理荒的工作,這對於一個辛勞的園丁,真是貼心好照料的物種,也難怪會成為植栽商人的第一首選。

當年,我發覺種下的竟然不是預期中的台灣土肉桂時,心中難免失望,但總也往好處想,自己對自己說:「陰香,不就是暗香?暗香浮動的濃密綠蔭,自有隱密浪漫的優雅。把排斥感拋棄,留下它們吧。留一處適合穿梭流連的清淨區吧!」

2014年,植物學老師楊國禎,在書寫「台中都會公園觀察筆記」上說:「目前已成為全台灣重要造林木的中國陰香,是台灣『最具侵略性』的外來引進樹木,已埋下對未來生態的嚴重浩劫,現在若不加以清除,未來國家社會,將付出慘痛代價。」

生態界很多朋友也一再告訴我:「陰香是大地之癌,一定要清除乾淨。」

有那麼嚴重嗎?只不過平原上幾株綠樹而已?怎麼會牽扯上國家社會的慘痛代價呢?我家這好不容易形成的一片小森林,可是耗費了我們十多年的汗水與體力澆灌、還有金錢時間的投注啊!但一些關懷台灣生態的朋友都勸我們必須清除掉,語氣非常截然無情。

的確,當我看見陰香林下,源自中國廣東外來移民的子嗣,落土後如此密密麻麻,在台灣土地上成長得如此囂張跋扈。讓我的園區好像被刻意營造成的單一樹種苗圃般,容不下他種植栽存活,我的心真的涼到谷底。更嚴重的是那些隨風飄揚,隨飛鳥散播的子嗣,往外擴散,蔓延到台灣各地的滿山滿谷,就像癌細胞吞噬掉所有珍貴台灣原生樹種的存活空間,未來的山林會是怎樣的景況啊?砍樹,縱然傷心,還是得砍啊!

朋友們勸我說:「去找林務局理論,要他們賠償。」是啊!掌管林政的官府,怎麼可以成為散播毒樹的源頭呢?但是台灣政府的組織網絡,歷經百年摧殘破損,像補綴縫合起來的破魚網,交雜錯置,究竟何處打了死結,誰也理不清楚,錯誤的政策如何追究?如何尋找梳理的管道?我們唯有自己認賠了事。於是下決心砍掉,重種。

中國陰香植株高聳,根系粗壯,與土地糾纏的態勢,比起其他惡名為山林之癌的小花蔓澤蘭等更嚴重,想要清除它,工程也更浩大數百千倍。我們只好再度花錢請來怪手、吊車、工人,用以對抗那些十多年自然雨露滋養所形成的龐然形體,先斬斷樹幹、再挖掉樹頭,清空整個陰香林園之後,再重新種下台灣原生種櫸木的小苗,回到十五年前那種從無開始的周期性期待。

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就這樣把十五年歲月孕育而成的生命體,在瞬時間一掃而光,這行為,對於整個生態環境的推演,究竟是匡弊回正、及時切割的智慧,還是與時序對抗的狠心呢?

世間萬物的子嗣,在不斷變換的環境當中,都可能被迫流動與遷徙。種子可以隨風飄、順水流,依附或跟隨來來往往的動物去旅行,甚至在地殼板塊擴張或擠壓的過程中,棲地上的物種也隨之大改變,然而這些遷徙行為,都是生命順應自然力,演化成功的適應本能,與晚近年來,人類強力介入物種移動的商業行為不同,對生態的影響也差異天壤。

「流動」已然是今日世界的常態,而且是一種時髦風潮。視流動為進步思維的年代,還在堅守「原生家園」論點的人,常常被認為是井底蛙。

物種遷徙,不再只是自然演化趨勢,更多是人為的干擾。我認識很多經營植栽交易的大商家,他們經常周遊列國,探索不同地域的奇花異草,想方設法穿透海關檢疫漏洞,把他鄉異地的平常性物種,引進台灣,加以培育,成為在島上非常珍稀的奇花異品,吸引追新逐潮的消費群,賣出高價錢,拓展植栽生意版圖,這種植栽市場生態,造就了今天台灣生活圈植栽品系的現況。

植物學人李瑞宗出版過一本介紹台灣外來種植物的好書,書名《沉默的花樹》。記錄了近百年來,外來種植物在台灣都會、城鎮、遊樂區、植物園中流轉的歷史痕跡與種類的興衰起落。

因為從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生態環境進入台灣的統治族群,對於植栽圖騰,有著過去既定的想像,刻意引進、特別栽培的植物種類,自有他們文化思維的偏好;所以來自中國的龍柏(Juniperus chinensis L. var. kaizuka)成為尊貴植物,源自台灣土地的肖楠(Calocedrus formosana Florin),雖然是材質一等一的好柏樹,卻乏人問津。而且能掀動流行風潮的植栽商人,是以市場買賣的經濟利潤為推廣的考量,於是一百多年來,從大王椰子、烏板樹、肯氏南洋杉、小葉欖仁,直到近年來的中國陰香、落羽松(杉)等等,好照顧、速成長、視覺繁茂的觀葉性植物,蔚成台灣平原城鄉的基礎樹種,然後以賞花為旅遊目標興起的顯花植物群,從鳳凰木轉為豔紫荊、羊蹄甲、木棉、吉貝棉、櫻花、阿勃勒、藍花楹、黃花風鈴木、到最近的基因轉殖三倍體的紫花風鈴木流行起來。一波又一波的外來植栽,輪翻炒作,成為今日台灣城鄉的樣貌

無處不飛花,難道不美嗎?當然美;但瞬時美過之後呢?外來種,難道不珍奇嗎?自然有它的異趣;但是若強勢侵蝕原生的豐美,成了喧賓奪主的跋扈呢?

若以近一百年為觀察單位,我們看到台灣平原,從冰河時期就活存過來的殼斗科、楠木、烏心石、毛柿等土地原生好木,幾乎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外來賞葉、賞花植物,生長快也腐朽快,質地脆弱、壽命短,生活家園盡是短暫消費性植栽,再也沒有可長可久值得緬懷回味的老樹木了。

不能尊重原生生態倫理,僅以市場風尚做為植栽引進的考量,早已鑄下了物種侵奪與生態相斥的禍害,大大攪亂了原生物種之間的生存平衡,成為一個沒有自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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