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愚人圖鑑】 黃麗群／愚人的今天

◎黃麗群

◎黃麗群

再沒什麼比最近的生活更不可靠了（儘管我們已經身處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可靠的地方）。大家固然願意未雨綢繆，最終發現原來沒辦法知道雨以什麼方式下，有時你準備雨傘，來的是天花板漏水，有時你費心屋頂施工，出門爬山遠處天晴，卻有塊雨雲追著你的舉頭三尺，還發現神明在偷笑。

因此非常矛盾，我感到至今每日各種嚴肅的個人衛生行動，在形式上雖然是前所未見地努力活著，然而對當下各種無與倫比的注視（隨時擦拭、隨時消毒、隨時警覺、隨時關切），不免在意識上擠壓出某種逆向的膠質的渴望，反而想做點小型的危及個人之事，例如某些原本躊躇的決定，當然最直觀的是花大筆錢，許多預測說此後將有全世界的報復性消費，然而報復對象是這段時間的層層苦悶與重重限制嗎？或許報復的是過往那個多所瞻顧的自己：原來真的沒人承諾明天，山雨都是要來，不如先放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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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點的說法這是「活在當下」，但講這四個字時繞不開「及時行樂」，後者不管在什麼語境裡就都不太是好話，有時帶點旁人邊看邊為當事人惋惜（並隱隱帶著道德教訓意味）的氣氛，有時是大家一起燒燬，然而這又是人類生活最奇怪的糾纏之一：各種高度關注未來的行動，最終將刺激人取消未來；而許多時候那些外觀「像是沒有明天」的活法，其真正內容又是為了撐過今天。

那麼，撐過今天後要做什麼？年初我開始在推特上追蹤一些大約二十出頭翻牆上網的中國年輕女孩，一方面是她們住在武漢，不時有第一手的生活細節，一方面她們過去的發言也俏麗有趣，在封城不知多久後，其中一個女孩發了一條推特，說最好的人生是手上有些自由的多餘的錢，然後有一個同樣如此的朋友，住得近，兩個人經常在下午約在鄰近的咖啡廳，也不必聊天，各自帶一本書去看一看，曬太陽，底下幾個她的朋友紛紛說真的是如此，過這樣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我心想：這不就動物森友會的村民們嗎？

對不起，我又說了動物森友會。本來打定主意，雖然一直在玩，但不可以老是講這件事，最好也能夠儘早脫島，不過，它畢竟支持了愚人近兩個月來無數的今天。其實我想過，如果換個時間點上市，一切就會是件比較不一樣的事，但畢竟就是此時上市了。同時，世界上許多人也忽然理解：自己真正想完成的未來竟然不是地產大亨、太空戰士或者人中之龍，而是動物森友會。●

■【愚人圖鑑】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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