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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廖偉棠／她的名字叫香港 － 詩六首
抗爭者面對港警的強力攻擊，企圖尋求掩護。（路透）
◎廖偉棠
靶心
它射擊的
是他唱歌時右手擺放的左胸
昨天我們唱歌的時候，它已經瞄準好了
．
然而明天
我們繼續唱歌，繼續把手放在那裡
因為那是心臟的位置，沒有別的地方取代
．
2019.10.3.
．
過赤臘角機場
島嶼們在霧霾中隱現
數秒就被飛機拋在後面
這些沉默的人，依然列隊
逆呈波浪的流向。
．
一擊即中，他們的心臟都不假掩飾
他們的拳頭緊攥出自己心臟的大小。
無論我是否降落
我都是針尖上的血噴泉。
．
轉機者無轉機，夢使我們得以分身
應對這時代的邀宴：一枚硬幣
上的尊容在每天向醜劇的潛行中磨損。
．
無知於淪陷的速度，愛恨的概率
層疊山巒可否揉眼再看
是我壓在利維坦龐大幽靈下的家園。
．
2019.10.10.
．
十五歲輓歌
「生於斯，死於斯」――陳彥霖
．
我的十五歲，沒有認識像你一樣的少女。
只是把一年前汗汙的白飄帶鎖在抽屜深處；
把自己始終用一件深藍色牛仔襯衫裹緊。
當和你一樣的十五歲少女問起，
我不會告訴她曾經有坦克從我肋骨犁過。
．
就像你今天也無法向我解釋
你的身體如何以潔白迫降漫天血雨
這鬼城楚楚是你我記得彼此的面目
我們是鳥和魚嗎
只剩下真空和暗海是我們的航路？
．
誰浮沉於我們
懸掛一顆星在我的脊柱
月光照亮的只有一桌亂書
一個少年曲身往裡打撈
可以拼湊出未來輪廓的另一些少年的遺骨
．
濕漉漉，鐵錚錚
是刀子，不是音符
我的十五歲淹沒在洪水中黑暗魚腹
你沿途按響這些死者的門鈴吧
給我打電話吧，用那張
燒起來了的電話卡
．
我多麼希望時間能崩壞如我倆擦肩而過的車站。
深呼吸，所有的氧氣都高呼缺氧，
你撞擊這個星球它引以為傲的百分之七十的水的時候，
所有的喊聲――所有我曾經以為是水在喊痛的聲音。
原來都是赤炭落水沸騰爆裂的聲音。
．
2019.10.12-16.
．
無名氏
你愛她嗎
如果她是你鏡中的陌生人？
．
當青春棲止於飛箭。
．
她值得珍惜的美你知道
她面臨的憂懼你也不能倖免。
．
當盾牌碰撞聲聲漸近。
．
她的名字叫香港
她只是恰巧不是你家鄉。
．
2019.10.30.
．
夜讚
雲箔延展黑鳥的屏息
林口上空龐然夜色
超出我等人類耽美的駕馭
好比小島是投影機
把微茫投射給虛無
．
假如這真的是讚美樹木
就等同犯罪的時代
那就讓我陷入這星星的囹圄
假裝世界依然美麗如昔
代替那不再在世的少年仍目睹
．
假裝夜氣氤氳中有巨手
挹抹去人間某些劫數
安慰三四隻未眠螢蟲的起落
教說與溫煦的童夢
重回另一座陣痛中的島嶼
．
要知道我們尚未誕生
真理是摸黑檢點的行裝
野犬與駿馬守候的林莽
我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騎手
還是這夜色加冕的神偷？
．
在更聲渺渺的年月裡
寂寂降下簾幕
感謝某顆星子如夜眸垂顧
假裝世界依然纖細如昔
代替那不再在世的少年仍愛撫
．
2019.11.7.
．
立冬
立冬已過，我們死無可死
但仍然再死一次
這一次依然像無數次
．
為了不被凶手指著我們的屍體說這是奴隸
我們的手依然握拳，在冬天保持直立的姿勢。
．
然後我們注入冬天像暴雪擊打紅場
魚貫而入這大地因為地下的鐵早已失靈
嚼火一度
因為我們的舌頭漸凍僵
．
2014年冬天，你埋在彌敦道的死者
發芽了嗎，開花了嗎？
我們不再追問
鳴鐘一記夜空布滿瘋狂的星辰。
．
2019.11.10.
．
注：「去年你種在你的花園裡的屍首，／它發芽了嗎？今年能開花嗎？」
――艾略特《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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