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作品輯10之9】蔡玉珍／沒有子宮的女人

◎蔡玉珍

我們站在護理站等著，等醫師出來報告開刀結果。剛開完刀的醫師穿著一套上下身都是淺綠色的衣服，頭還戴著白色包巾，臉上掛著的口罩被他拉到下巴處方便跟我們說話。

「妳們是？」醫師先確認我們的身分。

「女兒。」我馬上回答。

「噢，那好……這是剛拿下的子宮。」醫師攤開他左手上一個用綠色布包起來的東西，那個東西是一個紅通通的組織體，雖然腦海閃過豬肝的名詞，但我知道那是剛從我母親身上摘下的器官，我仔細看那個形狀還很明顯，如果真的要形容，那就是一個袋狀的東西下方連著一個細細的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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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們之前住的房子。」醫師看我們沉默不語，突然打破沉默對我們說。我被那「房子」牽扯出什麼來，那個「房子」就是孵化我的地方，而母親正因為這房子的滑落造成她身體不舒服。我自己也有一個房子，也孵育過兩個小孩，我能感受到那個房子的力量。我的眼眶開始濕潤，那「房子」仍然在醫師手上。

醫師回到專業的話題，開始解釋除了拿掉子宮，有把陰道壁拉高一點，因為有鬆弛現象。後來醫師講完，看我們沒有再多問什麼，帶著那個「房子」離開。

母親還要半小時才會從觀察室出來。等待時，我喝了從麥當勞買回的熱咖啡，休息室另一桌坐著一對母子。本來都很安靜的空間，那位太太突然打電話告訴對方說她媳婦的胎兒體重過重要剖腹，所以她們正在等。

後來，護理師把我母親推出來，我進到觀察室裡看到她沉睡的樣子，一度以為她怎麼了。我沉住氣安靜看著，眼光試著從她熟睡的臉龐，掃到她旁邊的點滴架，還有一個發出規律性滴滴聲的儀器，逐一證明了她只是麻醉了還未清醒。

護理師很有耐性交代一些注意事項，我恍神想到先前有個醫院裡失控的護理師，相較之下，這裡是安靜、規模不大的小醫院，我很喜歡它周圍的公園綠地，母親能獲得休息。

我又回到休息室喝了咖啡，剛才等待媳婦開刀的婆婆又打了通電話告訴別人說她媳婦生出三千七百公克的孫子了，她的聲音響亮到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三千七百公克是個超級健康寶寶呀！

我所坐的休息室，觸目所及是一本本《媽媽寶貝》的雜誌，每個雜誌上的媽媽都穿著漂亮的孕婦裝，也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在一片即將生產的喜悅中，我母親卻反其道來摘掉「子宮」。

當醫師攤開手中那個紅色「房子」時，還故意測試問我知道為何拿掉子宮嗎？

我沒好氣回：「子宮脫垂。」彷彿也聽到那個子宮自己說：「我已經卸下生兒育女的責任，該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了。」然後她就像消了氣的人，站都站不穩，就滑到了母親的陰道口。●

【評審意見】

對照 ◎郭強生

平實文字描寫開刀房外的日常，初為人母的喜悅對照著失去子宮的老後，暗喻了「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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